第29章 亘古永恒
我将手搭在石门上。
那是一扇看起来闭合很紧,十分厚重的石门,却意外的并不难推。没费多少力气就被我推出一道足够进入的空隙。
房间里没有灯,至少我没看到类似灯具的照明设备,但房间里却并不黑暗。
房间的宽度大概十米左右,高度差不多有四到五层楼的样子。进门后两侧是通路,正面是顶部几乎抵到屋顶的高大石碑。而照亮这房间的,正是这些石碑本身。
我花了好些时间才意识到,原来矗立在我面前的就是记录预言的石碑。
我从左侧的通路向里面看去,眼前全都是同样规格的石碑,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排列着,看不到尽头。进门是以为两侧是走廊,实际上就是墙壁和整列石碑侧面边缘之间的空隙。佐伊说这里是二十套预言书中的六套,我一度想当然地以为就是六块石碑,现在看来六十块都不止。
我尝试往里走了走,这些石碑从外观上看几乎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连续看了四块石碑,除了上面的文字以外,每块石碑都与进门时看到的第一块相同。石碑的表面光滑无比,如同不透光的镜面一样,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年代感。至少不会让我立刻联想到两千多年前的久远时代。
至于石碑上的文字,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我已经看过翻译文本。我大概不会认为上面篆刻的就是文字。石碑上的图形远比译本中誊写的原文更加难以辨认,每个图形之间的差别都很细微。我觉得即便放到专业的考古学领域,这应该也是最难懂的古代文字之一。
我走进两块石碑之间,近距离触摸它们。我没办法判断这是什么材质,只觉得表面异常光滑,很难将这种触感与石料的触感联系在一起。不过老板说这是“石”碑,想必是经过专业仪器检测过吧。
我的手在石碑的表面滑动,没有一丝粗糙的感觉,手掌能感受到的阻力很小,像是在轻抚水面。就连深刻在上面构成文字的线条都是同样的光滑感觉,篆刻的边缘被处理的毫无棱角。而且抛开不同文字的笔画走向不谈,篆刻的深度、笔画的宽度甚至每一个笔画转折的角度似乎也都是相同的。
我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人力所能完成的吗?现代的激光雕刻恐怕也就不过如此。
当我凑近去观察它们时,我似乎听到了有力的心跳声,平稳且缓慢。手指触碰到的位置仿佛出现了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感。这种心跳与呼吸和我自己的完全不同,肯定不是由此出现的错觉。可当我集中精力尝试认真感受时,这些感觉却通通都不见了。
石碑对我来说太高了,这里没有辅助登高的装置,我没办法看清石碑上的每一个字。因为石碑之间距离的关系,处在后面的石碑就连一半的位置我都无法看到。整个房间中唯有进门见到的第一块石碑是最清晰的。
我不知道上面记录的是什么内容,我看不出这是第几世纪的预言,我没办法将眼前的东西和我脑海中的翻译文本对上号。
于是我干脆放弃研究那些内容。
我往房间深处走了走,全部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光滑材质,发着一样的明亮却不刺眼的清雅白光。我加快脚步,一口气跑到可以看到房间最深处的位置,转过身,还隐约能看到进来的石门,想来这里差不多就是整个房间的中央位置。
就在那个我认为是中央的位置,我走进了面前的两块石碑之间。我将双手各抚在一块石碑之上,我闭上眼,尽可能什么都不去想,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再体验一次神秘的心跳与呼吸。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我的心跳已经从激动中平息,当我的呼吸已经从急促中舒缓。我再一次感受到不同以外的声音。似乎不是听到,那声音直达我的心底。
那是石碑的心跳,它是那么有力。
咚,咚,咚。
平静,稳定,规律,清晰。
咚,咚,咚。
如同呼吸的起伏感再次出现。我无法述说自己是怎样感受到这些的,我仿佛置身在一个有数万人存在的广场,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用同样的频率呼吸,用相同的节奏心跳。
咚,咚,咚。
终于,我自己的心跳受到了感染,我的呼吸被牵引着呈现出相同的频率。
咚,咚,咚。
我从未感受过自己的心跳具有如此这般的力量。
兴奋、激动,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我在二十一世纪与过往的两千年形成了同步。
我的身体与厚重的历史合二为一,我的思绪仿佛瞬间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我的感受开始不可抑制的喷发。
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是来自全人类的呼吸,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心跳。
直到今天,我仍然如此坚信着。
我不再对预言书的存在持半点怀疑。如果两千年的人,也许是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能够创造出这样的奇迹,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我们找不到第二十一套预言书。说不定,之所以预言书中没有永生者的出现,恰恰说明永生者的出现正与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有关。
创作这些石碑并留下预言的人,很可能就是促使永生者诞生的人。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一闪而逝的想法竟然刚好与世界的真相不谋而合,但我对其的理解却错得离谱。
我甚至一度想到,或许我是全世界第一个感受到这份来自历史的悸动的人。这说不定恰恰说明,那位创造出一切的至高无上认为我是维系世界未来与过去的人。它通过让我感受历史的方式,指引我抓住未来。说不定,我今天会来到这里同样是命定的结果。二十一世纪的预言书中或许就有这么一句:抓住未来之人于此得到过去的指引。
我读到的所有与预言石碑有关的资料都不曾记录有人曾有过如我这般感受。此时此刻,我一定已经领先了他们所有人,只有我感受过这一切。
哈哈,当时的我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想法吧。虽然毫无根据又缺乏逻辑,但却在相当程度上激励了我后续的行动。
离开那房间时,我看到佐伊正在停泊的轨道车附近来回踱步。看起来这里的温度对她也不是全无影响,倒是我的状态非常好,脑海里各式各样的念头汹涌而出,有了动力身体也跟着有了力量。
对我来说,不知道该干什么远比想干的事太多来的麻烦。现在的状态就非常好。
佐伊立刻注意到我,快步迎了过来。
“大哥你可算出来了,我都有点扛不住了。”小脸通红的佐伊用带着几分幽怨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进去很久了吗?”我并没觉得过了很长时间,毕竟我既没有仔细研究文字,更没有去比对细节。硬要说的话,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放空自己去感受那种氛围而已。
可这会儿一看表,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我竟然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
此前我完全没有留意,佐伊的那个背包并不足以装下两件大衣,她根本就没为自己做准备。大概她觉得我进去看个几分钟觉得无聊就出来了吧。
“走走走,出去再说。这里入夜之后会更冷。”佐伊伸手拽住我,想让我走快些。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就是拖着我坐进了待机中的轨道车。
轨道车开始移动后,佐伊将背包里的补给全部翻了出来,分给我一起吃掉。这次她也吃了不少。
“怎么样?看过之后有什么感慨?”佐伊边吃东西边对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和佑奈一样会说出很多感悟来。”
“佑奈都说什么了?”我好奇地问。
“说过很多,我记不太清了。她喜欢读书,她读过的书比我吃过的东西还多。刚才看你走出来时的表情,嗯,怎么说呢,”佐伊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就是那种好像得到了很多似的,该怎么形容呢?愉悦?我不知道对不对。佑奈也时常会露出那种表情。”
“虽然你没说清楚,但我好像听明白了。”我说。
愉悦?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倒确实有一种通透的感觉,说是愉悦好像也没差太多。
“看吧,我就知道。如果佑奈在这,你俩肯定很有得聊。我可理解不了,我什么感悟都没有。你该不会也想给我上课吧?”佐伊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注意到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失落,转而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的状态才是最好的?或许并不是因为我们知道的东西多才会有感悟,而是因为我们想不通的东西太多才会如此。反倒是像你这样,恰恰说明你比我们活得更明白。”与其说是劝慰,不如说有点诡辩的味道了。
不过佐伊很吃这套,她惊喜地说:“还可以这样?程绎你果然厉害,不愧是老板看中的人,你说的肯定是对的。那你现在有想法了吗?我是说找预言书的想法。”
“想法确实是有了,而且还很多。我得自己先理理。”
离开那山洞再开车回到市区,就快到九点了。我指引佐伊停到一家常去的面馆,一大碗热汤面下肚浑身舒坦。佐伊一口气吃掉四碗,然后把我送回了家。
这段时间我经常加班晚归,若雪一个人在家也没闲着,她在整理过去这些年的咨询案例,为下一本咨询实践类的新书做准备。
此前我已将何菲事件的真相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她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下来。至于何菲在遗书中所写要留给若雪的房产和现金,经过清算扣除必要的罚金后还剩下大概四五十万的样子。另外她家里留下的服装饰品应该也值不少钱。但这些都没有交给若雪,而是被闻讯而来的何菲父母要走了。她的父母拒不承认女儿遗书的安排,若雪觉得没所谓,根本没和他们争,连面都没见。
而何菲的哥哥何英杰仍在警方的通缉名单上下落不明。佐伊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为此我还特意让她调查了一下。不是为了找到何英杰这个人,单纯要确认一下,在我管理下的云天集团没有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藏匿通缉犯的罪名。
大概一周前,若雪与另外几位同行的博士教授到欧洲参加了一次为期三天的心理学研讨会。研讨会上的一些议题让她得到启发,准备新书之余正在动笔撰写一篇论文。论题的内容是《论情绪治理对行为影响程度的主要因素与相关要素间相互调节对情绪治理成效的反向影响》,大概是这么个课题。
这天我回到家时见客厅里黑漆漆的,家里唯一的光亮从半开着门的书房里透出来。走近一看,若雪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快速地键入着。她有自己的便携电脑,并不需要用到书房里的设备,只是书房的桌椅更适合长时间工作。
若雪戴着一副蓝色边框的眼镜,那是她长时间看电脑屏幕或者电子书时才会戴的。和我的高度近视不同,她的视力并没有问题,只是眼睛容易疲劳,曾被诊断是少见的光过敏,但又与其他的同类案例症状不同,至今也没有定论。她的眼镜就是专门为此定制的,价格不菲,也很有效。
她没开空调,阳台开着窗。夏夜的微风并不清凉,房间里有点微热。若雪穿着一身格外轻盈的薄纱睡裙,散落的长发下,柔美的肌肤若隐若现,再加上一副知性十足的眼镜,专注的神情让我怦然心动,颇有一种想立刻冲进去抱住她做点什么的冲动。
若雪没有抬头,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回来了,也有可能知道是我所以才安心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在书房门口站了站,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要打扰她了。反正夜还很长,不用这么着急。
洗完澡后,我单独接了盆热水缓解一下脚上的疼痛,还好没有磨破。
当我从盥洗间出来时,若雪的工作仍在继续,不断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
疲劳的感觉涌上身体,我没有回卧室去换睡衣,干脆光着身子侧躺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没开客厅的灯,周遭十分安静,书房的若雪是唯一的声音。
我在手机上打开空白的记事本,我想把自己的思绪记录下来以便整理思路。静谧的环境与疲劳的身体相结合,使我的大脑格外活跃,众多灵感稍纵即逝的出现再消失,其中很多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念头,仅仅就是一种提示性的亮光而已。
预言书、石碑、未来或者历史、世界发展、更替、演变、地震、大地鸣动、飞翔、大气层、地下、土层、偶发现象、目击者、时间、巧合、难以观测、无法证实……
不知不觉我竟然睡着了,再次清醒已是第二天清晨。
我还保持着侧躺在沙发上的姿势,手机被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放在一起的还有我的眼镜。身上盖了层薄被子,当我惊醒时,被子滑落到地上。我还光着身子,晚上不觉得什么,到了早上立刻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老公,你醒了?昨天累坏了吧,怎么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厨房传来若雪的声音:“昨晚我看你睡得很熟,不忍心把你弄醒。我又搬不动你,只好把你留在沙发上了。”
说话间,若雪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看着我一脸窘迫的样子,她嘤嘤嘤地笑出声来。
“那个,几点了?”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眼镜,随着我的动作,身体从沙发里慢慢移动到了边缘。突然猛地一滑,咣铛一声我摔在了地板上。
“呀……”若雪惊叫一声,快步跑了过来。“没事吧,怎么还能摔下来呢。”
沙发并不高,摔一下其实一点都不疼。见妻子急切地跑过来,我身体里昨晚未释放的冲动不禁重新燃起。
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俩在卧室重新起了床。时间已经快到八点半了。
若雪坐到床边的梳妆台前重新化妆,同时还不忘埋怨我不注意时间,她还得重新找衣服,今天肯定要迟到了。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她化妆,怂恿地说:“要不今天别去工作了。咱俩在家休息一天好不好?”
“那怎么行,我那边有预约的。”若雪先是拒绝,随后带着期待的微笑看着我,挑逗着说:“要不,老公你也排个预约?我后天没有安排哦。”
虽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我仍然心跳加速着上了圈套。
等到我们收拾妥当出门时已经快到十点了,我陪若雪去车库开车,中途闲聊了几句。
“老公最近在忙什么呢?这才上班了一个月,感觉你的压力好大。”若雪问。
我没告诉她现在具体的工作,只说是刚入职不久,还不太习惯。
若雪似乎没完全相信,但也没追问。只是平淡地说了句:“要是出了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哦。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从她平淡的口吻里听出浓浓的信任和坚定的支持。若雪从不要求我必须如何如何,每次都用这种点到为止的方式表达对我的关切。
上车之前,她问我要不要送我去公司。
我说:“云天大厦和你不顺路,你不是要迟到了嘛。”
她说:“不是要迟到了,是已经迟到了。”
我说:“那就快走吧。我去坐地铁就好。”
车子发动时,我说:“今天我尽量早点回来。”
若雪微笑着点头,说:“嗯,那我今晚没有工作,在家等你。”
随后,我目送若雪的车远去。
在我眼中,所谓的夫妻,大概就应该是这种彼此不同却能默契地相互支持的关系。
据说最初的人类是男女一体的,天神担心人类的力量过于强大,才将完整的人分成不同的两半。让世间的人穷尽一生去寻找失散的另一半,从而不再有精力做天神不想看到的事。但神明都不曾想到,当被强行分割成两半的男女重归完整,那名为夫妻的牵绊却比原本更加强大。
我忘记是从哪读到这段关于爱情的解释了。但我可以很确信地说,我和若雪的关系就正如这段神话故事一样。看似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到了关键时刻,彼此的牵绊将战胜一切不可能。
我步行出小区,沿着马路往地铁站走。一辆停在路边的跑车突然发出启动的声音,吸引我侧目看去。
一趟大红色的跑车,好眼熟。
“咦?这不是昨天佐伊开的车吗?”这种款式的跑车,我估计全津海都不一定能找出第二辆。
我慢慢靠近过去。车门打开,高挑的佐伊从里面钻了出来。她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色西装,一头金发有点散乱。刚下车时,她的俏脸上还带着几分慵懒。当我们目光相接时,慵懒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上好呀,程绎。”
“喂喂喂,别告诉我昨晚你就睡在这了?在车里睡到现在?”我惊讶地问。
“嗯,是啊。昨天下午为了御寒,身体的消耗太大,必须尽快睡眠补充精力才行。把你送回来之后我就没有事情要做了,那就尽快睡觉喽。”佐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睡觉之前至少还有一件事是先回家吧?女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在车里过夜呢?”既然佐伊在这,我也没必要去地铁站了,干脆绕到副驾上了车。
“回家?”佐伊似乎对这个词有与我截然不同的理解,她轻描淡写地说:“都差不多嘛,这车里睡着也挺舒服的。一个人在车里过夜也没什么吧,为什么不行?”
看着佐伊将后仰的驾驶座还原。我发觉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她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确实没什么危险可言。
但是,车里和家里差不多?这话听着让我不太舒服。
佐伊一边将车开上路,一边询问我说:“我们现在去公司吗?”
“嗯,去公司。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吧。”我问。
“不用,”佐伊轻轻摇头说:“办公室里有营养包,我吃那个就行,更有效率。”
“我的意思是,我也没吃早饭。咱俩先找个地方把早饭午饭一起解决了再去公司。”我说。
“哦,好。那你决定去哪吧,告诉我地点就好。”
后来我好奇尝了尝她说的那个营养包,口感有点像压缩饼干,硬硬的,很耐嚼。没什么味道,不难吃,但也绝对不能算好吃。倒是真的很管饱,据说其原料是在宁葵的研究所里培育出来的,各种营养非常均衡,长期食用也没问题。我忙的时候偶尔也会吃,确实很有效率。
我们回到办公室时是午休时间。我从楼下打包了一份咖啡上来,一边看着昨晚迷迷糊糊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的文字,一边盘算之后的行动。
佐伊就在和我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角落里换衣服。我说时间还早,她可以上楼回庭院去洗个澡慢慢换。但她执意不愿离开,我也就随她的便了。
等到午休时间结束,员工们全部回到外面的工位上。我要开始下一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