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来时雨（七）
见人惊恐捂着嘴，一脸惊惧的样子，贺祯拍了拍自己的前额，无奈叹了口气。
贺祯抬手捏捏赵憬的肩膀，哄孩子一般的语气：“罢了，你还小……不懂的，需要人来教，老师自然得有耐心。陛下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作为你的老师，传道受业解惑职责所在。”
深吸一口气，贺祯又道:“想必是最近公务实在繁忙，没有顾虑太多就冷落了你，这次跑出来老师也不会过多责怪你。”
赵憬是见好就收，他还是相信，在他面前老师还是最温和的那个。
“……”
赵憬喜出望外，四周跳动。
“回去后做什么？我可以先玩我的木偶吗？”
可没高兴一会儿，贺祯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下来：“回去后先抄《鉴略》，陛下的意思要看看你在我这里学习的进度，陛下很是看重你……”
说起这件事，贺祯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教学生的天赋，小殿下在他这里的进度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背错了不能骂，念错了又不能打，这小殿下在他这里最大的进度就是能背完《论语》，刚开始他可连《千字文》都背不明白，字也写得丑。
“哦……”赵憬无奈耷拉起脑袋，转念又道，“这样也没关系，只要我母后不过问我的事情就行……”
贺祯以前听宫里的人说，皇后不曾善待过自己唯一的一个皇子，本来是存有疑惑的。
如今经他一提，贺祯就忍不住低头问：“小殿下看上去不怎么喜欢皇后，他可是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赵憬不禁停下步伐，眼睛里浮现出暗沉沉一道黑影:“不是我不喜欢她，是她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还是……”
“老师小心！”
话没说完，赵憬就瞧见从西阁射来的一支铁箭。
贺祯是个柔弱书生，躲不过坚硬的兵器，还好赵憬及时伸出手把他摁下去才躲过了一劫。
光天白日，谁会无缘无故搭箭射他，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贺祯怒盯着插在柱上的铁箭，上面带了东西，贺祯抬步过去，细瘦的手腕用力取下铁箭，上面确实带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的不是南朝人的文字，可贺祯还是看出了上面的意思：“西楼小序。”
“……”
赵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以为是什么特殊的符号，问道：“老师，这是什么？”
此种文字，此种字迹，在南朝贺祯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
西楼……
贺祯顺着铁箭飞来的方向，望着顺水桥而上的西陵雨榭，那是满阁名妓，达官显贵都喜欢光临的西陵雨榭。
细想片刻，那边本来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难怪今日安静地出奇，想来就是因为那个人。
阁楼上的人脸上带着不怎么友好的笑意，在贺祯看来他时常笑里藏刀，刚刚那一箭想必就出自他之手。
低眸再看看他手里的弯月长弓，显然是错不了，贺祯胸前不时涌起一股怒意，手掌用力，一把捏紧手里冰冷的箭头。
“走……”
说着，贺祯握着铁箭和纸条，径直走向水榭。
赵憬不明所以，还是乖乖跟上去。
当他顺着老师刚刚的视线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影子，一种模糊的感觉，带着宿命般的缥缈，像是蒙了一层纱。
“……”
水榭的阁楼上，终年不断的琵琶琴音瞬间变得虚无，大堂内也是没了客人的喧嚣，安静地出奇，除了四周弥散扑鼻的胭脂香。
阁楼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贺祯寻声而上，几层屏风后面藏着的，正是之前搭箭射他的西海王。
那人正颇有雅趣地在煮茶，也看地出来他根本不会煮茶。
“贺丞相，别来无恙。”男人声音冷厉，简单的问候之中夹杂着强烈的压迫感。
眼前的便是南国唯一一个异姓王——西海王赫连契。
西海一族乃西境国宗室后裔，二十年前南朝为抵御北方蛮夷入侵，与处军事要地的西境发文书以求联盟共抵北夷。
后来南军大捷，赵天子却发密诏令南军趁机对西境反戈相向，所以自北关之战后西境国土被南国主帅赵断云收夺。
后来为稳固人心赵天子封曾经的西境国主为异姓王，爵位世代承袭。可惜曾经的西境国老国主因亡国之痛没过两年就在殿上抑郁而终。
如今的西海王不问朝政，奢靡无度，朝中自然对西海一族放松警惕，并无以往一般忌惮。
此次西海一族首次主动上折进贡，在贺祯看来赫连契来地目的不善。
因为贺祯也不是傻子，当年柳林里的密探以及赫连契一身血衣足以证明他想要干什么。
朝中上下虽忌惮西海一族，可赫连氏终究是南朝唯一的异姓王，手里有西境三十万的兵力，他这一礼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而且赫连契是那个敢调动西境兵力先南军一步北上御敌之人。只有他做西海的王，皇帝才不会轻易允南军随意踏入西海城下。
贺祯躬身：“下官见过西海王。”
临江的微风穿窗而入，拂动赫连契肩上厚大的兽毛披风。
拈盏抬眸，赫连契用余光瞟了一眼贺祯：“多年未见，当年的小文官已经成当朝宰相了。”
“……”
贺祯似笑非笑：“王爷，时过境迁了，您可一点没变。刚才那一箭，差点又把下官给送走。”
赫连契听后勾唇一笑，想起一段往事:
贺祯与赫连契第一次见面刚好在那夜的柳园，那年他进士及第，朝廷还未授他官职，皇帝下旨令新取百余名进士同游柳园。
琴瑟喧嚣之际，贺祯擅自离席步入柳林，却未曾想这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贺祯是聪明人，不甘于次。
毅然夺刀伤了自己，说自己可以假装遇刺引开守卫，放他们离开。赫连契自然相信他是聪明人，那晚便没有杀他，赌了一把。
两人就因此结下了恩怨。
“本王那一箭并非是冲丞相而来。”说着，赫连契如狼一般狠厉的双眸盯向赵憬，“而是这位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