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来时雨（六）
“唉……让一下，让一下……”
耳边传来声音似是在叫他们这一行人。
只见迎面而来推着板车的人脚跟后后仰，手掌用力使劲拽着车把，再看看车轮上光滑的泥层，应该是滑车了。
贺祯见状，顺势一把拽过赵憬及时地躲开了，而赵郄就很倒霉地被撞到了腰侧。
“公子，您没事吧……您看我这……”那人惶恐地指了指眼下好不容易被控制停下来的板车，“走地匆忙，路面也刚淋过雨……就不小心滑了一下……”
等他道完，赵郄沉住气，无奈拍拍身侧：“无碍，下次当心……”
紧接着，拉车的那人也并不想给自己找太多的麻烦，见对方也是和和气气的，并不难说话，简单点点头后就赶紧拉着车过去了。
贺祯看出他脸上的不悦，表面上假装和气，这样的人在宫里是很常见的，只是这个人的忍耐心较强于常人。
他在殿前耳濡目染，如今的东宫太子有野心没头脑，做事愚钝不考虑后果。
皇帝对于太子做的一切蠢事视而不见也不曾重用他，就可知这东宫太子的位子就会陆续有皇子坐上去。
三殿下赵郄，母族势力单薄，而且数年前因被构陷满门抄斩。由于母族原因，人们口中的三殿下实际上不受宠，后来随母亲在冷宫长大，。
虽然后来被皇宫收养，也终究不过是皇后一族可以随时丢弃的一颗棋子。
要说他傀儡，倒不至于，因为他对皇后一族也并无太大的用处，不过是一个被过继的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在贺祯看来，这次的案件中赵郄敢来找他，敢去得罪其余皇子，就说明这人的心机城府不浅，他敢设计太子，想来他的野心离入主东宫不远。
可越是城府深，心机越重的人就越有野心，且更不会让别人看出他的野心，说不定他眼里的障碍也都能落为棋子。
贺祯是朝堂重臣，相权在握，身边风云变幻，自然不敢跟他冒这个险。
他反而是看重这个人的，因为皇子有野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最终成王成寇，倒是该看他自己的能耐。
如今的赵氏子弟可不比从前，皇帝日益荒淫无道，边关事宜不多过问，反而一心放在监督行宫修建上。
过了秋便是冬，边关将士的过冬粮食补给已经一拖再拖，秋猎事宜却早已经提上日程。
清官辅佐明君，可惜没人敢拿命与宗室抗衡，他的一个学生就是死于一封劝谏奏书。
还记得那日梨花开得很是茂盛，如果不是他早一刻赶到，说不定连他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收不回。
沉默思索半刻，贺祯清冷的目光投向赵郄:“殿下，小心路，要是走错了，扛不住风险，就会万劫不复。”
贺祯的话里有话，赵郄不是傻子。
“多谢丞相提醒，所幸为时不晚，在下一片赤诚。”
原本冷漠如冰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涟漪，贺祯不时被逗笑，微微颔首:“殿下心诚，所之为何本官已然知晓，可惜……”
“……”
该说的，不该说的，贺祯一时说不出话，索性无奈摇摇头。
赵敬左右扫视两人，一脸疑惑道:“老师，我们没走错呀，而且刚刚那人是控制不住才撞了皇兄……”
赵郄看赵憬一脸天真：“小孩子，回去多读书，”随后转头看向贺祯，“你小子命好，丞相教的东西可比你在书院里学到的更加受益。”
说到读书，赵憬就感觉到一阵头疼，以前的太傅要求他半天背一本书，背不出就去告状。
……
赵郄刚刚去巷口牵马，出来的时候，再次挤到二人中间，重复了之前下朝后的话：“丞相，江州的案子有问题，我想翻案，可惜处处有人为难。”
“之前我敢来敲丞相府的门，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能确定丞相不会袖手旁观。”
听罢，贺祯拂袖浅笑：“本官不知，殿下这十足的把握来自哪里。”
“想告诫殿下的话很简单，这州府走私贪污，官吏徇私枉法的丑事，单放在一纸奏书上没有任何意义。”
“要是单单凭一个商户的灭门案，殿下就有手段牵扯出各方官府衙门，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
“官家的规矩，想必也不用本官来教殿下，当然，本官不插手可不代表本官也是同流合污，故视而不见。”
“殿下若真有本事，不然到殿前去要一个各路钦差之类的职务，本官就可以给殿下批令文上奏。”
“另外，本官还可以担保，各路的奏书可以原封不动地递到陛下案前。且殿下要有十足的把握，殿下拟的奏书不会迁怒圣颜，否则……”
贺祯省略了的话，赵郄心里早已揣明，牵马徐行，握住缰绳的一只手骤然被捏紧。
他懂什么叫玩火自fen，也懂什么叫引火烧身。从始至终，他一心看重的可不是江州商户莫名被灭门的案子，而是经此案件后能拉各路人下马。
皇帝最忌讳宫里的人打点朝廷官员，太子不被重用，就是因为其做了这么一件最愚蠢的事情。
既然皇帝不重用太子，有意将太子的职权分给诸皇子，那么谁有本事真正替掉太子，谁就是重新入主东宫的那个人。
“第一次拜访丞相府，丞相先是让我吃了闭门羹。可下一次，丞相府的茶，我可就喝定了。”
说完赵郄一脚蹬上马背，握紧缰绳，便扬长而去。
贺祯立在原地，他终究是小瞧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野心驱使他要往上爬，自然便做好了被千刀万剐的准备，更何况又生在皇家。
“……”
回想刚刚他俩的对话，赵憬听地云里雾里，此刻便忍不住问:“老师，皇兄刚才说江州的案子有问题，还说各路官府徇私枉法，这是真的吗？”
“小孩子不懂就别乱说，这样的话让旁人听了容易给自己招来祸事。”
贺祯很少用冰冷的目光看向赵憬，赵憬也是第一次听老师的一声训。
在赵憬眼里，他虽然不知皇兄与老师刚才所言的虚实，但按老师突如而来的情绪，就知道显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
作为老师，贺祯待赵憬确实也不错，可赵憬也偷偷见过作为丞相的贺祯在府里训斥各方官员，怒摔公文的样子。
所以，在赵憬眼里，老师也是个十足的两面派，外表温文尔雅，一身朝服下还藏着一个活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