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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忆江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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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慕容宴收到北梁传来的密信,皇帝于三日之内亲手杀掉了两名朝中重臣。

    一个死于大殿天子手下的利剑,一个死于宫门骏马的拖拽,父母宗族,皆为戮没。瞬间民心存疑,群臣惶恐。

    “司徒慕和他是疯了吗?当群臣的面诛杀朝廷重臣,令左相抄家拢权……他这是要置北梁朝廷如何境地?再这样下去他是想做相权下的傀儡皇帝还是要把江山拱手相送”

    慕容宴怒气上涌,掌心重重拍在桌案上,满桌书卷笔墨纸张被掀翻在地,屋子里传出纸张散飞的声音,屋内瞬间一片狼藉。

    她的双手紧紧捏成拳,手里握着的笔杆在怒意下加大的力道下掐成两段,墨迹沾染在她的指间,随之往地上重重一摔,墨迹也沾染了地面。

    一旁静立的覃粟不说话,只是见满地纸张书卷被掀下来的歙砚里被磨好的墨汁浸湿,打上凌乱的墨色痕迹。

    覃粟不语,沉默地蹲下身子仔细拾捡。

    她整理好手里的东西放在慕容宴眼下摆好,扶她坐下道:“事发之后右相冒死进谏,被拒之门外,着朝服跪在殿门外一个日夜也不曾见陛下一个旨意……”

    “如今的形势哪还容得下右相……皇帝没有诛他,就算他还有一丝清明……”

    慕容宴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透进光线循着光来的方向望向窗外,背着手闭目沉思良久。

    后来转念一想觉得事情并非她想得那般不可理喻,她早知道小皇帝并非昏庸蠢材,不然那年宫变最后的获利者也不会是他。

    她突然明白他在布一个局,一个很大的局,左相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幌子。

    可慕容宴根本猜不透小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将来还要做什么。

    要是如此下去,她真不知道北梁朝廷还要在风雨飘摇中度过多少个艰险之年,自幽王联拢众亲王叛乱起,北梁的朝政就从未风平浪静过。

    “不管我们的陛下是愚昧昏庸,还是密布棋局,运筹帷幄,这个风险还是冒地太大,代价得不偿失。”

    慕容宴看着北梁信鸽飞来的信件书笺,又陷入了沉思。

    自她退位以来,北梁已不再是她手里的北梁,应该是当今天子脚下的屠宰场。北梁的朝廷就如同深海里的漩涡,有些人是湍急的洪流将提灯的渔船卷进漩涡里,也有人是驶向光明的救生船,被圈进九死一生的激流中绝处逢生。

    片刻,慕容宴叫退了覃粟,出了房门,拿了酒狂饮,倒地而坐,记忆慢慢给她推送出过去的残影。

    世人犹记得,靖帝六年秋,北梁渭河流域多地割据,再加西启外敌来犯,北梁朝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随后靖帝令左将军萧季姮率军直下,一月之内收复割据失地,再一月击退西启军队于北梁境外,仅用三月不到的时间扭转战局,换来北梁边境的安宁,靖帝也由此能够稳固朝廷中央。

    可左将军肖季姮于凯旋过冀州时遭遇埋伏,凯旋军队全军覆没,左将萧季姮也从此杳无音信。

    从此靖帝便失去了一左膀右臂,在朝势力也逐渐被威逼瓦解。

    左相崔盏便在士族的势力逐渐庞大的情况下联络手下附庸兵权,以及曾经几乎被世人遗忘的七皇子司徒慕和联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皇城,逼靖帝退位,后扶现今宣帝也就是司徒慕和即位称帝。

    且在靖帝退位之际,要求她虽居长公主之位,却不能再过问朝中政事。

    北梁靖国女帝,就此隐没,败回深宫,如失翼难飞又围困牢笼的假贵鸟。

    不止如此,她身上还积淀着陈年怨恨,心里也压着对一些事的悔恨,和对他们的愧疚。

    无奈伤心之际,她离开北梁,做起了商贾富豪,文人雅客。

    慕容宴也至今不明白自己如今怎会到如今地步。

    想来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又可笑。

    倚栏听风,风声萧瑟,醉卧听雨,雨也很嘈杂。

    只有手里的烈酒,能焦她的烈愁,抚她的心酸。

    几壶酒下肚,她吐言:“半生无独活,竟前不功成后不名就。”

    又一杯下肚,抬头望明月:“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一首《浮生六记》也道不近她心中的酸楚。

    如今的她一无所有,唯独逃避才有自由和无上的孤独。

    她喝酒,是因为她心里冷;她喝酒也是因为她希望醉后能大梦一场。

    渐渐地她终于随着浓浓的醉意在夜里深睡了……

    清晨,太阳的光透过箩幔照进亭子里,洒在周楠竹的身上,她感觉到指间的暖意,渐渐睁开眼来。

    昨天晚上,周楠竹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个梦,但是好像都忘了。

    随后她起身,去推开房门。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面色泛黄,眼袋下一团黑,一看就没睡好。

    “清瓷,我的琴弦昨晚不知道怎么崩断了,饭后你陪我去乐坊走走吧。”

    天不如她意,周楠竹跟着清瓷跑了好几家乐坊,都没有能换上的。

    日光透过树梢照在石阶上,风暖日凉,枝上有蝉鸟吟唱,树旁有溪水潺流。

    周楠竹双手抱着琴走在街上。

    “小姐,咱都问了好几家店了,都没有能换上的琴弦,要不你还是别问了,再买一张琴罢。”

    “这怎么行,这琴可是大哥在边境立了战功,陛下亲口赏赐的,很是珍贵。”周楠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清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完了完了,小姐可千万不要生气,于是抿着嘴唇,不再多说。

    最后一家,不是乐坊,而是南朝第一商行司储阁,她们也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司褚阁,周楠竹之前听说过。乃南宁第一商号,而且在南朝,各个地方都有分号。司褚阁卖的东西都是上等的尖货,商品流通于南朝各个地方,与诸国许多著名巨商都有合作,还有南朝许多富商是褚司阁商号的附属。

    可这背后的老板,很少有人知道,听传闻说是一介女流。

    司储阁在京城商业区最中心,不愧是南宁第一大商号,建筑横跨整条街,几乎中心街所有商铺,楼阁都属褚司阁。排面更是壮阔,整条街几乎挂满商旗,数不胜数的行人,车辆,商人,商队都在这条街横贯来往。

    这里并没有什么吆喝声,来来往往消费的人照样数不胜数。

    当然,大多数都是一些敢于消费的王公贵族,富商巨贾。

    周楠竹与清瓷走进去,看见一位女子,身着朱色锦衣,插着血玉簪子,带着金镶红宝石流苏耳坠,干净利落。

    她的容貌生得姣好,肤色白腻,举措中透着风情,顾盼生姿。

    周楠竹见她抬步走来,礼貌地低身行礼。

    “姑娘所来何事?”

    只见那女子朱唇微微勾起,吐出这一句,声音妩媚好听。

    “我家小姐,昨夜抚琴,不小心崩了琴弦,想来贵阁寻一根好弦。”

    清瓷上前,低身行礼,启口答道。

    “这样?”嫦芩莞尔一笑,低头打量她的琴,思绪良久才笑道,“我看姑娘的琴属上等,这琴弦确实难寻,不过姑娘可是来对了地方……”

    说着嫦芩叫来一个人,那人将周楠竹带去了另一处阁楼,门前牌匾是有无琴阁三个大字。

    果然里面是一个琴房,里面摆着许多名琴,古琴,都是上等木料制成。每一张琴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耀眼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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