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反派线（三）
长久地沉默。
许漾知道此时沈承泽的境遇。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条干涸水域中的鱼，祈求着天边渺不可及的水源。她知道她的拒绝会破灭他所有的希望，也会打碎他心中那一处唯一的温柔。
她还要这么做吗？
沈承泽从未抱怨这不公的世道和命运的残酷，竭尽全力地活着，可最后命运还是要给他一击，夺走所有爱他的人。
现在，她要拿起这把刀吗？
许漾有了主意。
她要跟他说：别怕，钱我会给你。
可是她说不出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捏住了嗓子，她没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喂……林树，你还在吗？”他的声音有些急了。
像是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桎梏住了，许漾拼命地想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她把电话挂掉了。
力一下子泄了下来。
原来，她还是逃不开。
沈承泽许久都没有动，他的双眸灰败下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光亮，肩膀无力地垂着，像是一尊雕塑。
手机再度亮了起来，是医院打来的电话。沈承泽的心提了起来，浓眉深锁。
他掀被下床，长腿一跨，拎起了地上的衣服，飞快地套上衣服然后接起电话。
“喂……什么……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
沈承泽挂掉电话，看到墙角放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僵住了身体。然后，他最后还是穿上了那双开了胶的步鞋。
拎起桌上的书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滴的一声，门再度被打开。
少年的脸色很不好，说不上愤恨还是懊恼，他走到桌前，大力地把那双崭新的鞋子塞进了包里。
医院里是消毒水的味道，虽然经过了一天的挥发，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沈承泽还是觉得很浓，浓到快要呕吐。
“你来了。”医生招呼着沈承泽坐下，然后拿出一张x光片，“这周内，必须要手术了。”
“医生，保守治疗呢？”沈承泽攥紧了拳头，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医生看着面前这个被生活压迫得心力交瘁的少年，还是狠心地下了最后通牒。
“手术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保守治疗，只有三个月。”
“好。”
许漾满脑子都是这该死的剧情，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等等……昨天明明她都没怎么喝酒，怎么就酒后乱性了？
许漾搜寻着记忆，回忆起自己在酒吧唯一碰过的矿泉水。
是姜青雨那个小婊砸！
门外响起门铃。
许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到门口，才确定是自己家的门铃。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
她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啊。
她趿着棉拖凑到猫眼上看，看到沈承泽的脸，陡然吓出一声冷汗。
她不记得她有告诉过沈承泽她的住址。
许漾踌躇着，不敢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外的少年说话了：“能跟我好好谈一谈吗？”
来吧，始终要面对的。
许漾开了门。
沈承泽还是穿着昨天晚上的那套旧衣服，他的神色十分的疲惫，额前的头发也打着结。
“坐吧。”许漾身上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灰色的短裤下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沈承泽看了一眼很快瞥开。
许漾给他倒了一杯水。
很难想象，前一天晚上还坦诚相见的两人，今天竟会如此平静的面对面交流。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我怕你跑。”沈承泽拿起手机，“所以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
许漾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沈承泽还没黑化呢，她就玩不过他，以后要是他翻身了，她岂不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他宰割了！
“咳咳……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犯不着吧。”
“林小姐，我只想跟你做笔交易。”沈承泽跟她对视，“我只需要三十万。这三十万，是我向您借的，五年之后，我还您十倍。我想，对您来说，这只是一笔很小的数目。”
他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如果您能帮助我，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这可是反派男配的承诺啊！
许漾真的很想答应！
可是她答应不了。
“求您了。”
“我……”她后退了一步，眼睛无力地往下垂，“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看沈承泽还想再说些什么，许漾一咬牙，恶毒的语句脱口而出：“我凭什么相信你会还我？你随便一翻话我就要借你三十万吗？凭什么，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我是做慈善的吗？什么阿猫阿狗需要钱，我都要给？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你算什么，你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吗？你什么都没有！”
对面的少年脸上出现受伤的表情，眼神里透出明显的茫然和脆弱。
“你昨天……明明答应我了。”他那么可怜地看着她。
许漾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却装作强硬的模样：“你自己觉得，昨天那一晚值30万吗？”
沈承泽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一眼，死死捏紧了拳头。
她拿出一个信封，放他面前：“你也别想着去找陆依依那家伙，她最喜欢捉弄穷人了，昨天要不是我带你走，你赔了初夜也拿不到一分钱。这里有五千，你拿去用吧。别想着走捷径，你——”
沈承泽猛的抬起头来，深邃黑眸里卷起滔天怒意。直到手心也被刺出了血。
这样就够了吧。许漾撇开脸，没有再说话。
沈承泽深深吸气，用力捏住那个信封，站起来，一声不吭往门前走。
“等等。”
沈承泽站定，没有回头。
“你把我手机定位给删了。”
沈承泽嘴唇抿成一条线，回过头，眼神灰暗又夹杂着狼狈：“你放心，我不至于这么无耻。”他的尾音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意有所指。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甩上大门。
许漾原地站着，心里有点堵。
依旧是浓烈的让人发吐的消毒水味，沈承泽双眼放空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病房里难得的热闹，七嘴八舌地在说着什么。
病床柜上摆着一束百合花，还冒着水珠。床尾处的椅子上也放着果篮，床边站了好几个人，分别是老人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女儿。老太太此时正睡着，几个儿子女儿轻声讨论着，但过了一会，不知道争论到什么，声音逐渐加大，连走廊外面都听的一清二楚。
只听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大哥大嫂，你们这没理啊，地跟房子都是你们两个儿子的了……爸几年前早就说把那些老古董给我……”
“我说妹妹，爸什么时候说过。再说了，妈病的这几年你养过吗？还不是我跟你大哥照看着。”
“呵呵……那这么说，家产也得分小泽咯？这几年不都是小泽照顾着吗？”
……
“吵什么吵！病人需要休息。”护士长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少年，实在听不下去这一家的荒唐事，开口呵斥，“有什么话都出去讲。”
沈承泽把脸埋在膝盖里，仿佛里面的争端都与他无关。
那群人从病房转到走廊处，边走边争论，与寻来的许漾擦身而过。
许漾远远地看见沈承泽幼小可怜又无助地坐在那里，心中只觉得愧疚万分。
她想了一宿，既然她已经完成了女配作死的剧情，是否可以从中找到漏洞，间接帮助沈承泽渡过难关。
手机叮的一声，她侧身躲到一边。
【许女士，一切已安排妥当。】
许漾松了口气，她看着长椅中的少年，舒展了眉，嘴边展露微笑。
为了避免事情的暴露，她新注册了手机号，隐瞒了身份。
计划完成了一半，许漾兴奋地吹了个口哨，看来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是这么坚不可摧。
一个护士笑容满面跑向沈承泽，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跟他说了几句，少年似是十分震惊的样子，猛地站起来。然后大跨步地跑过来，许漾避之不及，用鸭舌帽挡了眼睛，低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着。
擦身的一瞬间，沈承泽闻见熟悉的味道，向来就敏感的他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味道。但心中被狂喜席卷，只短暂地回过头看了看，没有深究。
“小泽，你的运气真好，昨天我们前院长回国了，他是治疗心血管疾病的专家，你奶奶的手术，由他主刀。有他在，这个手术成功的几率就有八成。”老太太的主治医生难得在他面前展露笑颜，“而且，李博士听说了你家的情况，特地联系了本市著名慈善机构的负责人，你奶奶这次的手术费他会全款资助！”
听完这段话，沈承泽提起的心久久不能落下，虽然心中还有一丝疑虑，但巨大的喜悦冲刷了一切杂乱的思绪，他颤着手，给医生深深地鞠躬。
回到病房，他看着已经醒来的老人，手紧紧握住：“奶奶，我们有救了。”他的眼睛泛上泪花。
老人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她那双颤巍的手，慢慢地摸上少年的脑袋，轻抚着。
沈承泽被老人这样满含着疼惜与怜爱的目光看着，心中只觉得无限的委屈，他眼泪不争气地滑落，然后又用衣袖飞快地一擦。
床边飘进几片凋零的树叶，少年看向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前所未有的轻松，眼眶红着，漆黑的瞳仁中充盈着对未来无尽的希望。
一切，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