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行者舛途苦无疆(二)
周七月歪头看着她:“是哦,我欺骗了小孩子,可是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水初咬牙道:“如果我能活到长大,我就找你报仇,把你饿上三天三夜!”
周七月哈哈大笑:“那我等着?”
水初哼道:“你不等也没关系。要么你先死,要么我先死,反正大家都会死,我又不怕你。”
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她现在已经明白,对于有些人,表现出害怕也没用,因为他们不会同情自己,还不如硬气点,反正最后结果差不多。
周七月啧啧道:“胆子倒大得很!看来莫红尘那贱婢把看家本事都传与你了。”
水初“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径自靠着车壁继续睡觉。
她又累又饿,又有伤,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这一觉睡了极久。
醒来时满目漆黑,不能视物,已经入夜了,马车也已经停了下来。
这时节正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侯,水初一觉醒来,觉得自己好似被投进了一个冰坑,浑身的骨头都被冻得生生的痛。
坐在她对面的周七月发出轻微的鼾声,睡得正香。
水初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发现自己能动了,知道穴道已自动解开。她又冷又饿,头上的伤口更是痛得火烧火灼一样,想立即睡去不是易事。
过了一会,周七月的鼾声越来越重,马车外面也是鼾声如雷,水初脑中陡然蹿过一个念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有点激动,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寒冷放佛在一刹那就褪去了,她只觉突然间浑身燥热,悄悄地站起了身。
一步,两步,三步——她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再走几步就到车门口了。
跟着,她的手触到了车帘。
但她还没来得及挑起车帘,手腕已被一只枯瘦的大手扣住。
就听周七月在后面笑得像刀子一样:“想逃啊?”
水初登时冷了半截,努力用镇定的声音道:“我想出去拉尿,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尿在车子里好了,外面那么冷,我正好懒得出去。”
伸手便解裤子,跟着蹲下去,动作一气呵成。
“出去拉!”周七月皱起眉头。
水初下马车去小解了,很快又乖乖回到车里。周七月已经醒来,不用试就知道逃不掉,水初一点也没挣扎就放弃了逃跑。
行到第三天,一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了一整天,到暮色降临时,路上的积雪已深过尺,马车已然无法再行,周七月存的干粮也不够四人分吃,于是三人商议先在附近找一户山农人家借住一宿,翌日再行路。
这一带毗近湖南桃源县,山地崎岖,人烟稀少,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一户农家。
周七月提着水初,一脚踹开那农家的大门。屋里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三个孩子围在桌前,正吃晚饭。这一家五口见突然闯进四个陌生人,个个吓得浑身乱抖。
周七月喝道:“快给我们备饭去,不然要你们的命!”
夫妇俩战战兢兢地答应了,急忙带了三个孩子去厨房准备饭菜。
水初先前听周七月与廖、张二人商量“借宿”云云,还道真是向人家请求帮助,谁知竟是这样借法,忍不住道:“难怪荦山八魔是武林公敌,你们这样行事,谁都痛恨啊。”
矮胖子廖华笑道:“小不点还教训起人来了?”霍地站起,作势要来打水初。
水初早有准备,右脚尖向后疾点,左足跟着一拖,整个人就从廖华掌下滑开了去。
廖华拍手笑道:“闪得好!闪得妙!果然是得了南妖莫红尘的真传,难怪叫周师姐那么生气。”
他一把拉住水初,笑道:“周师姐,这丫头是块料子!是块好料子!你还不如收了她做徒弟,别再惦着你那死鬼弟弟跟南妖之间的恩怨啦。”
周七月瞥了水初一眼,哼道:“若她不是那贱婢的门人,还用你说?”
廖华笑道:“那给我做徒弟?”
他摸摸水初的脑门,笑嘻嘻地唤道,“乖徒儿!”
水初白了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句“神经病”。
这时候屋外忽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吗?在下的朋友受了伤,亟待歇息,恳请主人收留我们在府上借宿一晚。”
这声音水初熟悉得很,是朱城的。
这时一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搀着一名青年女朗跨进屋来,两人都是浑身染血,形容可怖。那男的满面愁容,女的疲弱不堪,赫然便是朱城和孙沁沐。
水初见了他俩,本来挺害怕,但想到孙沁沐要拿自己,周七月也要拿自己,双方争起来,不论谁赢,对她来谁说结果都差不多,她便不怎么害怕了。
朱城一进屋就抱拳团团一揖,朗声道:“擅闯贵府,还望各位见谅,恳请各位让我们留宿一晚!”
他说完这番话,似是觉察到不对劲,轻轻“咦”了一声。
孙沁沐忽地尖叫起来,厉声道:“鬼丫头,原来你在这里!”
她原本容色憔悴面如金纸,这一激动,刹那间竟涨红了脸,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向水初抓去,“好、孩、子,我、可、想、死、你、了——”
这咬牙切齿的话从孙沁沐口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来,充满了怨毒和苦恨。
朱城慌忙拉住孙沁沐,柔声道:“你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了。”
孙沁沐那模样着实可怕,水初不觉拽住了胖子廖华的袖子。
廖华也觉察到了水初的紧张,扭头对张天地笑道:“张师兄,你瞧事儿奇不奇,这丫头都快把我的袖子扯烂了,你说她是想干啥呀?”
张天地道:“她想要你帮她。”
廖华嘿嘿道:“原来是要我帮忙,那你说我老廖该咋办呀?”
张天地道:“帮她。”
廖华笑道:“好!”
他肥肥的手臂忽地一横,扫起桌上那盏油灯直剌剌往孙沁沐身上打去。
孙沁沐一声惊呼,朱城早已挥衣袖将那油灯拂开,但就在这时,廖华的拳头也撩到了朱城的面门。
“住手呀!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孙沁沐尖叫道。
朱城堪堪避开廖华那一拳,拉着孙沁沐大退三步,喘息道:“阿沐,你别急,我今日就是死也要为你逮到那丫头!”
他对廖华等人抱拳一揖,慨然道:“三位前辈,在下与你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不敢贸然跟三位动手,无故结仇,只求三位把那丫头交出来,在下感激不尽!”
廖华嘿嘿道:“你可知我们三人是什么来头?”
朱城的目光在廖华、周七月、张天地身上转了几个圈,又凝在水初身上,沉声道:“我不管三位前辈是何来历,是何身份,只求三位发发慈悲,把那小丫头交给我!”
“发发慈悲?”廖华和周七月一起哈哈大笑,笑声如雷,震得屋子都在发颤,好像他们以前从没笑过,要把攒了多年的笑赶在这一刻笑完似的。
水初不由看向廖华,目光中含着期盼,不料廖华却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这丫头带走吧。”
朱城大喜:“多谢前辈成全!”
他上前去拉水初,却见廖华手腕一抖,已把水初朝周七月摔了过去。
朱城见状,急忙飞身去抢,但手指沾到水初的衣裳,触手灼热,一股大力拦着他两条手臂横斜斩下,差点没废了他双手,而周七月早已笑嘻嘻地接过水初搂在怀里了。
孙沁沐见朱城额头冷汗如豆,面色惨白,知他遭了算计,再者双方力量悬殊,再争下去自己肯定讨不了好去,便道:“咱们走吧!城哥,咱们快走!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朱城嘶声道:“不行!好不容易碰上了那丫头,今日若又错过,往后去哪里找?你别担心,我说过,我就是死也要为你逮到她!”
孙沁沐流下泪来:“可是你、你也受了伤……”
朱城柔声道:“不碍事!”他深深地看了孙沁沐一眼,转头对廖华道:“前辈若不肯放人,明说就是,何苦戏弄在下?在下虽然不才,也当拼着性命向前辈讨教便了。”
说着拔出腰间长剑,霍地挥出一溜寒光。
廖华饶有兴致地看着朱城挥开剑光朝自己刺来,身子却一动不动,没有半点闪避的意思。
朱城一剑刺来,明明对准了廖华的“大包穴”,廖华也明明没有挪动半分,但剑尖到处,竟从廖华身上滑开去,刺进了他身后一个破碗柜中。
朱城慌忙拔剑,这时廖华一根又短又肥的中指伸过来搭在剑刃上,朱城的剑就拔不出。
廖华嘿嘿一笑,饶有兴趣地问:“你们捉这个小丫头干什么呢?”
孙沁沐咬牙道:“不关你的事!”她上前挽住朱城,神情担忧,“城哥,我们快走!”
却听屋外有人冷笑道:“这下还想往哪里走?”
孙沁沐大惊失色:“城哥,她们追来了!”
朱城道:“阿沐,你别、别怕……”他虽在安慰孙沁沐别怕,自己的声音却也有些发颤。
就听“啪啪啪啪”一阵疾响,寒光交织,竟是七八柄长剑疾飞进来,钉得墙窗桌凳上到处都是。
屋外那人冷冷道:“孙沁沐,你还不快快出来受罚,难道定要等掌门人亲自来清理门户吗?”
水初听那人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孙沁沐惨然道:“田师姐,好歹咱们同门一场,你一定要将我闭上绝路吗?”
那人肃然道:“我田润清素来秉公办事,别说同门,就是我的亲妹子,犯了错我不也会有半点袒护。怪只怪你自己不知死活,竟敢偷上雪峰山,伤残同门,盗抢秘籍,你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孙沁沐面露凶光,惨笑道:“这是你们逼我的!你告诉秦沅湘,她既然不肯把驭霄经给我,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屋里点着一支农家自制的瘦蜡烛,绿豆大的灯火忽暗忽明,映得孙沁沐的脸平添一股诡异的狰狞,水初看在眼里,背脊发寒。
忽听周七月嘿嘿道:“好把式!这手修罗针耍得好!想不到雪衣门的人,也有练这门阴毒功夫的!不过你想杀死这女娃儿,我可不准。”
她炫耀似地晃动右手,指尖扣着一枚细如牛毫的钢针,蓝光幽闪,显然淬了剧毒。
孙沁沐森然道:“你为何坏我的事?”
说话时一蓬蓝光自她袖中爆出,流光飞闪,直罩周七月和水初面门。
周七月啧啧道:“刚夸你一句,你就来劲了么?想用修罗针对付老娘,可要笑死人了!”
她左手搂着水初,右手轻巧地一抹,就用一只白掌接下了孙沁沐所有的毒针。
孙沁沐惊怒交加,又向水初甩出一把毒针,口中怨恨而绝望地喊道:“我要你陪我死!”
朱城急忙去拦孙沁沐,不料有人比他更快,只听一声怒叱挟着一柄长剑飞掠过来,冷风嗖嗖,直追孙沁沐背心。
朱城勉力截住那柄剑握在手中,扭头一瞧,见田润清领着八名持剑女郎站在门口,众女皆着白衣彩莲,给昏暗的屋内平添了些许光辉。
朱城黯然道:“田姑娘,事已至此,请你……”
田润清冷冷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自有分寸。不想她死到临头,竟然还要乱伤无辜……”
她一语未毕,忽地讶声呼道:“初儿——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