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水塘
油膜即将拆完，吴月看看火热的日头，跑回家想拿两瓶饮料来。
一进家门，就被妈妈又拉住了。
妈妈的手上，拿着装金镯子的盒子。
“徐来呢？”妈妈问。
“在地里帮爸爸干活。”
“哦哦。姆妈问问你昂，这个镯子，是徐来买的吗？”妈妈又问。
吴月点头：“来之前刚买的。”
妈妈一下盖上了盒子盖，把盒子塞回到袋子里：“这个太贵重了，不好让人家小伙子第一次来就送这个的。你让他拿回去吧。”
吴月有点为难：“这也是他一点心意。”
“哪有人心意大成这样的。”妈妈朝外头看了一眼，确保徐来还没有回来，小了声音，“人家都是女婿送丈母娘镯子，他这还算是你对象，哪能送镯子啊。还是说，他开店赚得特别多？”
“他钱倒确实多。但是……唉，姆妈，没事，你就当这是我送的吧。”
吴月推回妈妈的手，让她还是把镯子去收起来。
“好吧。”妈妈还是收下了礼物。
吴月刚取了冰箱里的水，就听见门外有塑料膜“唏唏哗哗”的声音。
她出去一看，是爸爸回来了。
爸爸满头的汗，用一块大汗巾一抹，又撩起身上的汗衫散热。
吴月将水递给爸爸，问道：“徐来呢？”
爸爸朝外头一指：“他说在地里再看看。”
她于是拿着冰水，再次回到地里，跟闲逛的徐来碰头。
冰水解暑，徐来大口饮下，喉结一下一下地滚，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掉。
本就偏黑的皮肤晒出了红色，莫名让吴月联想到了戈壁滩上的石头，还有从前在地里书上学到过的丹霞地貌。
“怎么还在地里啊？”吴月问他。
徐来盖好水瓶的盖子，低头牵起了她的手：“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看看你小时候都在哪里玩。”
“其实我来地里不多…”吴月浅浅提了一脚前面的一个小土包，“妈妈总是想让我多看点书，每次我一来地里，她就把我赶回家里去。”
徐来静静听她说起往事。
“村里有片大空地，小孩们多数都在那边玩。招猫逗狗，摸鱼上树什么的。”
徐来看她一眼，难以想象吴月参与那些活动的样子。
吴月就笑了：“我不跟他们玩。他们也不太喜欢跟我玩。我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捏捏泥巴，或者就坐在水塘边上看鱼吐泡泡，又或者在家里用蜡笔画画。”
“从小就喜欢画画？”
“脑子里总有些东西想要表达出来，但没什么人会听我说话，就只能画出来。”吴月突然想到，“对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水塘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好。”
沿着田间小路往山深处走去，虫子的叫声撕心裂肺，反倒更衬托出山里的寂静。
这座山头属于江吴村，山上都是林木和竹子，偶有几个坟头。山脚一汪活水水塘，是当年江吴村还没通自来水时，村里人洗衣服、淘米的最佳选择。
吴月虽然常回家小住，但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水塘了。对于水塘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如今再过来，竟然也能算是故地重游，它已经变了模样。
小时候的水塘边上是一圈土坡，坐在坡上，可以让双腿自由地荡在水面上，也可以跳进水里，像鱼一样穿行在藕花之中。
如今的水塘边已经不再是泥土，而是一圈石栅栏。栅栏把水塘围了个严实，只有当中的两块青石板能碰到依然清澈的水面。
水塘中间不再有荷花了，莲蓬随之消失。
吴月指了指一个位置：“那里就是我最常坐的地方。以前那里没有这些石头围栏，就是黄土地。我经常坐在那边，土地上还压出过两个屁股印。”
“为什么喜欢坐在那里？”
“也没有为什么吧……”吴月走下青石板，看着水塘中央的空空荡荡，“就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坐的是那个地方，从此之后每次再回来，就会坐到同一个地方去。如果换了个地方坐，就会觉得这里很陌生。”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人的声音，有鱼太过激动，欻地一下从水里跳了出来，掉在青石板上。离开了水后，鱼儿拼命地抽动尾巴，但始终搁浅着，无论如何挣扎也回不到水里。
吴月便踹它一脚，把它踢回去：“你的自由是以死为代价的，所以还是回水里呆着吧。”
徐来一笑，觉得她可爱极了。
她会对消防栓说话，也会对一条鱼说话，而且神情又那么认真，仿佛真的可以与它们沟通。
鱼儿重新回到水里，摔着尾巴游走了。七秒过去，它就会忘记这件生死攸关的事。
吴月慨然：“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才六七岁吧，有一次坐在那边，看见水里有条鱼浮起来，我就想把它抓回去吃。弄了根树枝过来够鱼，结果鱼没够着，人掉进水塘里了。我姆妈刚好在这里洗衣裳，想赶紧叫人去把我捞起来。我本来不会游泳的，就是那一次，在水里挣扎扑腾，胡乱动着，结果就自己会游了。上岸的时候，手里还抓着那条鱼。我妈吓得抱着我哭，还告诉我浮起来的就是死鱼，就算拿回家也不能吃。”
说起那天的场景，她几乎能够回想起掉进水塘里时，口鼻中同时涌入水的痛感，以及挣扎扑腾出水花时的声音。也许溺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毕竟姆妈并不会游泳。
危急关头爆发出的潜能救了她一命，大难不死，却不知道这后福会在哪里。
水塘之中还是有很多鱼，生生不息，也许还有着当年那只死鱼的后代。
吴月也还是当年那个吴月，不过个子高了不少，相貌也有变化，水塘不一定还能认得出她。
徐来问：“这是活水吗？”
吴月回想了片刻，点点头：“应该是的。听说地下水是连通浣江的。”
徐来默想，那么，他和她原来是在同样的水中学会的游泳。
看过了水塘，两人继续沿着小路，往山上走。
山头不高，看上去也就几十米。坡度却是不小，走上去要费点劲。
徐来走在前面，回手拉着吴月。
刚上坡，就进入了一片竹林。
竹林旺盛又密集，走在里面，身体会被一片青翠包裹，耳边都是一阵阵的虫声，而地下则多的是半高不长的竹笋，笋壳脱落在地，慢慢腐朽，重回土中。
村里人经常回来挖春笋，以前吴月还跟着大人来看过，不过这几年都没有再来过。如果不是带着徐来一起转转，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到这座山上了吧。
漫步竹林中，四处无人声。竹叶遮挡住了阳光，阴凉又寂静，是吴月喜欢的氛围。
她牵着徐来的手，前后轻轻摆动。
此时她很理解古代的那些隐士们。如果她能够选择，来到这种竹林之中开辟一间茅草屋，再在田地里种上一些蔬菜瓜果，这是多么宁静自由的日子。可惜当今的时代早已不允许隐士，她过往的生活经历也没有教会她完全脱离社会该如何生活。
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正在炒菜，而爸爸正在洗菜。
锅里炖着的大鹅已经香味扑鼻，而妈妈手中的一道炒青菜也是色香俱全。
抽油烟机的噪音很大，妈妈没听见吴月进门的声音。
吴月站在妈妈身后，大声问道：“姆妈，要不要帮忙？”
妈妈这才发现女儿已经回来了，刚好一道菜烧完，把火一关，油烟机一摁，厨房里清静下来。
“不用帮忙，你陪着小徐说说话好了。”
“哦。”
“你们刚才去哪里了？”
“就在地里走一走。”
妈妈对徐来一笑，皱纹褶起来：“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逛的。去外间坐坐，再喝杯茶吧。”
徐来也是一笑：“阿姨，村里风景不错。”
“哎，那跟城里也没法比呀。”妈妈把菜从锅里转移到盘子里，“所以我跟月囡她爹，种地买菜赚点钱，一定要让月囡到大城市里去读书，房子也让她买到浣江城里。诶，小徐啊，你在城里有没有…”
“姆妈，”吴月赶紧打断妈妈，“你先做菜吧，我们不打扰你了，我带他去楼上转一转先吧。”
她太晓得妈妈想问的是什么了。她不想让气氛又尴尬起来，也不想让妈妈一直问那些俗套的东西。
“哦哦，好个。”妈妈收了口。
等吴月带着徐来出了厨房，妈妈悄声对爸爸说：“站在月囡旁边，般配倒蛮般配的昂。”
爸爸一边拨开菜叶用水清洗，一边说道：“蛮好的。”
“刚才在帮你弄大棚啊？”
“嗯。”
“小伙子倒是会来事的。月囡讲，他是城里人，房啊车啊的都有的。”
爸爸则道：“还是谈朋友呢，这些也不要紧。”
“你看月囡长这么大了，以前有没有谈过朋友嘛！”妈妈轻嗔爸爸，“我生的囡，我会不晓得吗？我们月囡这样的小姑娘，要么不找对象，找到了就是一辈子的事。现在还只是谈谈朋友，谈着谈着么结婚了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