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海
老屋的厨房，可以说是这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里头最最现代的地方了。
集成灶、蒸箱、烤箱、微波炉都有，厨具餐具堆满了柜子。
徐来打开放蒸笼的屉子，吴月就惊叹了：“这么多东西？”
徐来把屉子放到水龙头下冲洗，说道：“我外公喜欢海鲜清蒸。”
“你也喜欢吗？”
“嗯。”
只不过很久没有来这里吃过最新鲜的海鲜了，别的地方吃的，无非将就将就，也说不上什么做法了。
如果不是带着吴月过来，他想自己也不会有心思去在乎哪种海鲜怎么吃更美味。
厨房的洗碗池很大，徐来在一边洗屉子，吴月也不想闲着，打算把柜子里的另一个屉子也拿出来洗了。
徐来看了眼，笑道：“今晚没那么多要蒸。”
“啊？哦哦！”吴月赶紧放下，又问：“那我洗点什么好呢？”
徐来四处张望，挑了个最轻松的：“把蔬菜洗一下吧。”
即将入夜的时光悠悠，水声哗哗地流着，海鲜陆续入锅入屉。
清蒸、白灼、红烧、勾芡，各有各的烧法流程。
徐来很熟悉它们该怎么做才好吃。
他将灶台点上火，油烟机的声音一下子响起。
吴月心里想着：原来有钱人家的油烟机也是这么吵的！
油下锅先热，再下菜，轰轰烈烈地一顿爆炒，徐来做得娴熟。
她自认自己的厨艺应该是不如他的，就给他打打下手，送送盘子什么的，并不把自己当客人。
到了天完全黑了，蒸锅出炉，炒锅也歇了，菜一盘盘都上了桌。
饭桌看上去都是红木的，他没给那些滚烫烫的盘子下垫什么隔热垫，吴月也没注意这事，只是高高兴兴地吃。
拿起筷子，看徐来一眼。
“吃吧。”他说。
吴月就毫不客气地开动了。
徐来的手艺很好，每道菜都体现出了不同海鲜的优势之处。有些肉质软糯，有些咬下口劲道，他很知道哪些菜该怎么吃。
中午吃的海鲜，那是大排档的风味。晚上这一顿，则是家常风味了。
从买菜到吃饭，都像是一家人过日子一样。
只不过这日子并不在她熟悉的浣江市过，所以即使这种过日子的感觉很强烈，却也如梦似幻。周遭的一切都太陌生，既衬托出了此时难得的温馨，又让吴月有了种易碎感。
感觉一切都像是大梦一场，很快就要结束的。
海风从没关上的窗子里吹进来，一阵阵吹动着她的衣角。
喝一口果汁，吴月决定暂时抛弃现实，专心地享受当下的这顿美食。
徐来块头大，当然饭量也更大。
吴月停下筷子，幸福地摸了摸肚子，吃饱了的时候，他还在大快朵颐。
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海鲜了。
吴月就坐在他对面，椅子高，她往后坐了坐，双腿离了地，就开始在桌下晃荡脚。
前后一下一下，开心极了的样子。偏偏面上没有什么太喜悦的表情，把心情都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
只不过这看不见只是她一厢情愿以为的。徐来对于外界变化的敏锐远超她想象，她在荡腿，他早就知道了。
装作没看见罢了。
果汁是回来路上的超市买的，冰凉爽口，她喝完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待会儿还出门吗？”她问。
徐来说：“夜海，去看吗？”
“去！”当然咯，吴月毫无意见。
下午游了泳，吴月难得晚上还有精力。
跟着徐来，沿着海边的公路走，走到了一个小山坡。
山坡中间盘旋着路，底下连着沙滩。沙滩上有沙子，也有碎石，大概是没有开发过的。
海上连浮标都没有，应该很少会有人来到这里。
吴月走上沙滩，听着夜海的浪潮声，看着浪花冲上沙滩，感受到了一丝原始的野性。
“这里很少有人来吗？”她问。
“嗯。”徐来蹲下摸了摸潮湿的沙子，“不大有人知道。”
“我以为所有的海滩都像是我们下午去的那样，设施齐全的那种，接待游客的。”
“以前没有那些地方，海滩就是海滩。”
吴月笑笑：“海滩就是海滩，听起来好艺术喔。海滩就是海滩，沙子就是沙子，浪花就是浪花……徐来就是徐来！”
“吴月就是吴月。”徐来也微笑。
“冰淇淋就是冰淇淋！”吴月乐了，在沙滩上蹦蹦跳跳，“不是别的，什么都只是它自己！”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
大海就是我故乡
海边出生海里成长
大海啊大海
是我生活的地方
海风吹海浪涌
随我飘流四方”
她一边跳着，一边转圈，还唱起了歌。
小学的时候学的歌，到现在还是能唱出来。
仰望着天空，脚踩着沙滩。
夜色笼罩着天底下的一切，而吴月终于发光。
徐来看见她身上光芒点点，亮似波光。
吴月看着天，忽然停下了蹦跳的脚步，向着徐来问道：“诶？怎么没有月亮呢？”
天上没看见呀，月亮到哪里去了？
徐来指了指山：“被挡住了。”
“站远一点就能看见吗？”
“到海里就能。”
吴月便脱掉了鞋，光脚走在湿润的沙地上，仔细地看着脚下，慢慢往海里走去。
脚下的沙地并不像白天去过的沙滩那样松软，这里的沙子里混着石子，还有些贝壳留下的残骸。
她走三步就要转头往天上看一眼，直到见到那做小山坡的坡上真的露出了亮光，才停下脚步。
“徐来，你来看！”她招呼着他，一起来分享月亮。
就像在浣江市那个小公园的长长的台阶的尽头一样，分享夜空和月亮。
徐来朝着她一步步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海水早已没过脚踝。
站在这儿，身后是无穷无尽的海，抬头是一座山，和山边的月亮。
吴月伸出手，指向月：“那是lune！是我最喜欢的lune！”
浪潮一阵打来，冲湿两人的裤脚，没有人在意。
徐来静静地望着那轮月亮，很久，很久，久到吴月看向了他。
他在看月亮，也像在看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向往了很多年的宁静，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开口说话，不参与是非，宁静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宁静真正来到的时候，原来也可以是热闹的。
可以是身边有一个人，站在海里，告诉他那是“lune”的。
吴月发现，他的嘴角都勾起来了。
“知道lune是什么吗？”徐来说。
吴月不解：“是月亮？”
徐来认真地瞧着身旁的小姑娘。
月光沐浴着她，就像月光沐浴着他。
他伸出手，从后抚摸着她的后颈。吴月懵懂地眨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嗯？”
下一刻，眼中的徐来一点点放大。她感受到唇上的一阵触碰。
是他低下头，亲吻了她。
他的手粗糙有力，控制着她，不让她退却。
这个吻并不深，只是唇与唇相接。但徐来仍然不肯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傻姑娘，lune是我的名字。”
吴月傻傻地愣着，站在海里，像是站在云上，浑身轻飘飘的。
她花了十秒钟理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然后双颊瞬间羞红。
徐来依然轻声，声音沉静而厚重：“还喜欢lune吗？”
即使是在问她的话，他的手也没有离开过吴月的后颈。
吴月的声音更轻，轻得这世上除了她和徐来以外，谁都听不见，海也听不见。
她说，都喜欢。
徐来于是松开了手，吴月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下一瞬，自己就落入了他的怀抱。
他紧紧拥着她，在退潮时的海
沿着海岸线，徐来牵着她的手，走在沙滩上。
吴月的手是画画的手，牵在手里，就能感受到她指节处的薄茧。
徐来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
吴月则低头看着沙滩。
本只是为了回避对视才低下的目光，竟然却在湿润的沙子之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螃蟹洞。
一只很小的幼年毛蟹从里头挣扎着爬出来，在她的注视下朝着海里爬行。软萌的壳应该还没有长硬，被浪花一打，又冲回了沙滩上。
她就问：“这个螃蟹能吃吗？”
“能吃的。”徐来笑，“小时候，我还来这里挖螃蟹呢。”
“那么小的也能吃吗？”她看着那只一门心思往海里冲的小螃蟹。
徐来便说：“看你想不想吃了。”
小螃蟹，其实没有多少肉。但因为壳是软的，所以能剁碎了做酱，也可以放进汤、粥里提鲜。
只是要处理小螃蟹身上的毛，这是件麻烦的事。
吴月歪了歪头：“算了吧，看它挺想下去游泳的。就让螃蟹就是螃蟹，还是先别变成我们的食物啦。”
“嗯。”
这个晚上，她与他走过了很长的海岸。
吴月几乎觉得自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然后转回身，又看到来时的路，和沙滩上那长长的两串脚印。
“徐来，这像是十三岁的我会梦到的场景。”她说。
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在海边，是她年少时的绮梦。
忙碌而慌乱的成长让她早就把这些绮梦丢到了脑后，她太早就学会一个人生活了。
可今天，绮梦成了真。
真的反倒更像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