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失落
走回老屋,看着徐来锁上院门,打开屋内的灯,吴月莫名有了种回到家了的感觉。
不是回到一个冰冷冷的房子,而像是真正的家。
她深深地呼吸,屋子里有淡淡的海盐味,也有木质家具的醇厚。像是回到了窝里的猫儿,蹦跶了一天,终于在呼吸时感受到了疲倦。
拉了拉徐来的手,吴月同他一起上楼,到二楼房间的小阳台一起吹吹海风。
栏杆凉凉的,她靠在边上,双手撑着下巴。
“你在象山生活过吗,徐来?”
徐来同样倚靠在栏杆边,氛围慵懒且随意。“嗯。”
“后来才去了浣江市?”
“嗯。我外公死后,就去浣江了。”
提起亲人的死亡,吴月抿了抿唇,想跳过这个可能会引发伤感的话题。但徐来并没有多大的所谓,接着说道:“后来我爸妈也死了,我就出国去了。”
外公死了,爸妈也死了……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溢上了心疼,不敢想象那种艰难的岁月如果落到她自己的头上,自己会怎么度过。
“那时候…你多大?”
徐来轻描淡写:“十几岁吧,忘了。”
吴月便抿紧了唇,不再追问。
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那其实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事。她毕竟也才大学毕业两年的时间,说到底,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自己的十几岁,也就是几年前。
在画画,在集训,在应试教育的摧残下一天睡五个半小时,在为了能不能考上师范大学而掉头发。这些绝大多数人都要经历的,她都经历过,并且在内心深处把这些事归为“略苦”的回忆。
但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经历的是亲人的离开,然后远渡重洋,在国外的军队里,拿着不菲的报酬,做刀口舔血的事。
夜色深沉浓郁,徐来轻轻地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丧门星。”
吴月惊诧地看向他,用力地摇头:“不是!”
怎么能这样想呢!她更心疼了!
徐来倒是显得轻松,摸了摸她的头发:“嗯。丧门星不会有遇见你的运气。”
“徐来就是徐来,不是什么丧门星。”吴月言辞铿锵,不准他胡说八道。
他的手一下下抚过她的柔发。
他知道的,吴月同他一样,都觉得生活是一件很累的事。他的累来自于过去,她的累来自于当下。所以他想要给她的当下带来轻松,而她用宁静让他对自己的畏惧少了一点敌意。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什么痛苦地说出那些痛苦的往事。
吴月的手机很不适时地响了,在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抱上去的时刻。
是妈妈的来电。
她没有当时接起,本想先挂断不管,但徐来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离开阳台去洗澡了。
吴月接起电话:“喂,姆妈。”
“月囡,今朝忙吗?”
“不忙,怎么了?”
“没什么,月囡……”妈妈战术性停顿,“你大阿姨今天来我们家吃夜饭了,说你表哥有个同学,比你大两岁的,人生得高高的,还没有女朋友。大阿姨想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姆妈……”吴月同样战术性停顿,“我不太想认识。”
“为什么呢?你都多大了,再不找男朋友,什么时候能结婚呢?”
“这件事…真的不用着急的。”她深深叹气。
妈妈的催婚真是越来越频繁了。
挂断电话后,吴月也从阳台回了房间。
看着床上的枕头被子,困意席卷而来。
二楼的两个卫生间,靠吴月房间的这个里头有个大浴缸。因为老屋时常有人来清理,浴缸里一点灰尘都看不见。但她的困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放满一个浴缸的水,只好随便在淋浴间冲洗一下。
没完全擦干,就趴到床上互联网冲浪了。
徐来敲了敲门,端进来一盘削好的苹果。吴月转过头,咽了口口水。
倒不是因为苹果,而是因为徐来那湿漉漉的身材,在薄薄的睡衣之下若隐若现。肌肉的线条格外分明,喷薄而出的力量感冲击着视网膜。
他没说什么,把苹果放到床头柜上,随后转身离开。
正要走到房门口时,吴月叫住他:“徐来!”
“嗯?”
“……”一时语塞,她半天憋出来一句,“晚安。”
徐来浅笑:“晚安。”
时间已经不早了,早过了吴月寻常睡觉的点。
城东小学的工作群里消息不断,她没有任何点进去看看的想法。
苹果清脆香甜,互联网上的信息五花八门,也不怎么能够看得进心里去。
能让此时的她放在心里想到的东西,全都同徐来相关。
比如坐着摩托的早上,比如海边的那个吻,比如凭栏远望时,他提起的自己的往事。
没有遇见他时,她永远不敢相信自己能够遇见他。
一天的奔波与嬉戏,她的身体已经疲倦。沾上了床,有点想睡觉。但头脑却又清醒得很,她几乎能够听见自己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吴月闭上眼睛,在自己的脑海中画画。
画一头狮子在奔跑,画一朵盛开的花,画挂在天边的月亮,画海上有两个人在飘荡。
第二天醒来,天光已经很亮。迷迷糊糊之中,不知这是什么时候,只听见隐约之中好像有油烟机的声音。
长期的独居生活让她对于在清晨听到这种声音而感到陌生,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而当她翻了个身,这声音神奇地随之消失。
然后是楼梯传来的脚步声,良久,又响起敲门声。
“唔?”吴月揉揉眼睛坐起来,“徐来,是你吗?”
“是我。”门外传来徐来的声音。
吴月睡意渐散:“你进来吧。”
一股海鲜的香味跟着徐来一同进了房门。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徐来仍然把盘子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并收走昨晚吃完的苹果碟。早餐盘上没有别的,只有一只滚滚冒着热气的碗,以及碗里搭着的一根陶瓷调羹。
“早饭,海鲜粥。”
“你做的吗?”
“嗯。”
吴月双眼冒光。昨晚已经品尝过他的海鲜手艺了,没想到今早还有这个口福。
原来刚才听到的抽油烟机的声音不是幻觉,是真的又人在给她做早饭。
“你的呢?”她又问。
“在楼下。”
她于是笑了:“那你等我一下,我刷完牙,端下楼跟你一起吃吧!”
在早上赶时间是吴月上学加上班这么多年踩在迟到边缘的必修课,她太懂怎么压缩洗漱的时间了。刷完牙回到房间,发觉粥已经被徐来端下去了。
下楼梯的时候,她瞄了一眼手机,才发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还以为最多九点出头了,没想到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坐到徐来对面,端起小碗,往嘴里送入一口粥。
海鲜和米炖在一起,两者的鲜与清交融在一起,入口暖滑,像在吃大海。
“这算是早午饭了吧?”吴月边吃边说。
“还想再吃一顿吗?”
“这顿够了。”
粥的分量可不少,虽然是早饭午饭合二为一,但肯定足够填满她的胃。
等一碗粥吃到快要见底的时候,吴月差不多已经饱了,竟然吃出了一点不舍来。她知道,吃完这顿饭,收拾完东西,就快要离开象山了。
这样的一碗原汁原味的海鲜粥,也不晓得下一回在什么时候。
来海边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吴月带的行李并不多,换洗衣服也就是一套,收拾行李并不麻烦。
徐来把锅碗清洗了,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带着吴月再一次上了摩托。
吴月对于海边的留恋是写在脸上的,他便驾驶着摩托,带着她到海边的公路驰骋了一段。
早夏正午的阳光晒得沙滩金黄滚烫,潮热的海风阵阵吹来,和海浪的声音一起构成了此时此刻。
摩托引擎发出噪音,响在无人的海岸边,崖岸,山石,猫猫头形状的云。
吴月伸出双手,环抱着坐在身前的徐来。
拥抱的是徐来,也是这如梦似幻般的两天。
离开象山,回到浣江之后,又会回到被庸碌围绕的生活。体会过了这两天内像是绮梦一般的自由的快乐,一想到即将离开,就有阵阵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失落什么呢?
失落说走就走的自由不可能在她身上反复发生,失落生活还是要走向平淡,失落远行的日子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从前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这么向往着出走,离开那日复一日的日子。
在拥抱住他的那一刻,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从此后辞去自己的工作,离开重复了多年一模一样生活的浣江市,走出那个让她背负几十年房贷的房子,就坐着这一辆带她来到黄金海岸的摩托车,从此后江海寄余生的生活。
那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呢?那时候,还会有一轮月亮照在头顶,也会有月下的干杯与啤酒吧。
世上的无聊和落寞当然能被忍耐,可当她体会过了奔向海岸时的明媚,无聊和落寞就忽然长出了倒刺。此后在她的心中,便常常会带来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