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干杯
生日的这一天,有些餐馆会有凭身份证打折的活动。
吴月在点评软件上看看,最终什么餐馆也没有挑好。老城区的餐馆都不打折,打折的餐厅都在新城区商业区。就算打折,一顿也要吃个小一百,甚至三位数。没这个必要。
冰箱里的菜倒是还有,但一点儿荤腥都不见了。
她用热水煮了煮昨天晚饭留下来的剩饭,再往里面加了菜和盐,煮一锅菜泡饭,是熟悉的味道。
从前妈妈经常给她这么煮,自己一个人生活后,依照着记忆,也学会了这个做法。
下楼扔垃圾,顺便去了趟超市,买点熟食来当加餐。
去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到超市之后什么都不买,只买一颗卤猪心,晚上嘴馋的时候吃。可是路过酒水区,看到那款没有牌子的啤酒又在打折,实在也是忍不住。
明明上一次醉吐的那天默默想过,接下来一个月都要滴酒不沾。可是看到啤酒,谁又能忍得住呢?
反正吴月不能。
她晃悠晃悠,从超市里出来,走过绿灯下的路口,来到了公园边上的人行道。
虫子越来越多,没留心之间,脖子上竟然被蚊子咬了一口。
好在现在还没有真的入夏,小蚊子们咬出来的包不痛不痒的,轻轻挠了两下,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走过一个公园入口,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啤酒,决定进去坐坐。
同样的石阶,同样的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吴月顺着地砖的缝隙,两手撑起保持平衡,游戏着到了台阶的底端。
抬头往上望,那个熟悉的人坐在了她熟悉的地方。在他的身后,有比星星明亮很多倍的路灯,和比路灯暗淡很多倍的星星。
石阶数量不多,但每一阶都陡峭,又跨度漫长。就像库库尔科金字塔,每一步都是清淡的劳累,浅薄的惶恐。也许往下看时,孩子们会有一点腿软,但当站在了顶端,却又觉得视野开阔的美好是那么值得。
好像伸出手,就能抓到天。
此时的天空像一块大布料,云是它裸在外的线头。布下的吴月,放下了手中的啤酒,坐到了自己上回喝醉了的位置。
徐来喝着洋酒,看着她。
“晚上好。”吴月轻声软语。
徐来微微点头,放下酒瓶,远远眺望着被云挡住的残缺了的月亮。
吴月从塑料袋里拆出了卤猪心,用熟食区配的一次性叉子叉起一片,送进早就发馋的嘴里。
猪心特有的腥甜味和卤料中的鲜咸巧妙结合,搭配上软韧的嚼劲,让食客吴月非常满意。
比起甜过头的生日蛋糕,好像以它作为纪念的仪式感也不错。
徐来瞥来一眼,看见了她放在另一边的啤酒。
心里暗暗在微笑,这姑娘,前几天刚喝多过一次,今天又来吃酒了么。
不过上一次,她喝得那么快,也喝了不少,却也还能自己上得了楼走得了路,看来酒量是还不错的。现在只有这么几罐啤酒,应该也还能承受。
吴月的余光看见了徐来看向啤酒的眼神。
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想要一罐。
于是自然而然地,她将最冰的一罐啤酒从塑料袋里解救出来,递给徐来。
有趣的是,他也误会了她的意思。
拿起自己的洋酒瓶,往她的啤酒罐上一撞。
“槟”的一声,是酒碰撞的脆响。
吴月愣了一会儿,随即笑开了。美妙的误会无需解释,她顺手拉开了易拉罐,一口饮下清爽的啤酒。微苦,但清凉。
干杯。
tchin-tchin,santé。
卤猪心配着凉啤酒吃格外美味,浓淡适宜的调味让吴月享受般咂摸。
身体和心都很平静,或者说,很放松。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她在那些所谓的熟人,也就是日复一日见面的同事、学生面前,身心都总是紧绷的。时不时尴尬,又时不时局促。
但在这个台阶上,身边坐着一个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的男人,却总是能够最为轻松。
毫无顾忌地仰头,看着从小就很喜欢的黑黑的天空,发着从小就很向往的长长的呆。脑中有时会想些什么,有时却又什么都不想,全然让自己进入空空的状态,就像水母。在深海里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游,透明又柔软,没有脑子,只有本能。
猪心在时光的慢慢消磨中被她吃完,盒子空了,她随手放到一旁。
本想放在塑料袋上,谁知好巧不巧,都还没放稳呢,突然来了一阵风,吹着塑料袋就跑。袋子身轻如燕,在空中获得了三秒的完全自由,然后开始被吴月追逐。
她高高地伸出手,在下几阶台阶上跳跃。好一会儿过去还是没抓到。袋子不再乱飞,可见了鬼了,两边对面而来的风将它夹在空中,久久也不飘下来。吴月只恨自己生矮了十公分,要是再长高一点,抓住肇事逃逸的嫌疑袋并不是件难事。
徐来看着她像只兔子一样在那里乱蹦,笑了笑,撑着台阶站起来。
走到吴月身边,半伸他那长而壮实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塑料袋攥在了手里。
“……哇。”吴月暗自啧啧,高就是好啊。
逃犯抓捕到位,物归原主,徐来把袋子交给了吴月。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原位去坐下,而吴月依然站在原地,用力地跳了一跳,试图去够到刚才他展臂时触及的高度。
唉……实在还是不行,灰溜溜回去坐好了。
有啤酒压着的塑料袋没有再次被风绑架的风险,于是她将装猪心的空盒子和空塑料袋团在一起,塞进了啤酒的袋子里。
她回头看了眼,徐来的酒已经见了底,于是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啤酒。未免他又误会,这一次不再是递给他,而是放在了他的手边。
问他:“你在城东小学卖完冰淇淋之后,会去哪里呢?”
徐来打开她放来的啤酒,喝下一口,说道:“江行初中。”
“……”吴月挠挠头,“那明天,等你在初中门口做完生意,我去找你吧。”
上次说好了,周五傍晚,去给他画一画车的内壁。
吴月大学时有一门专业课就是室内装饰,这一方面来说,她自认为还算有点水平。
自己的画,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徐来摇了摇头:“小学门口就行。”
上次吴月和他说过之后,他就决定周五不必去初中了。
她既然要来,何不直接在小学门口等她,也省得她多费时间。
她是会说“做星星难,做人也难”的人,他想,那就让她容易一点吧。
“不耽误你做生意吗?”吴月问。
这是傻话,怎么可能不耽误。她自己心知肚明地很,却还是这么问。
徐来拿起啤酒罐,再次和她干杯:“这更重要。”
吴月会心而笑,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啤酒,却因笑意实在克制不住,这口酒迟迟咽不下去。
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成功吞咽,凉意顺着喉管袭入肺腑,她仰面乐呵。
轻声的低笑,到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了。
啤酒在她的手心中晃荡,金黄的液体碰撞杯壁,悠然地在金属之中回扣。
徐来静默着喝酒,可余光却止不住地看向她。
在她生日的这一天,她笑得很开心。
比他从前见到她的任何一次都要开心,就像是她本该这样开心快乐一样。在她开心、快乐的时候,他几乎要忘了,不开心、不快乐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
如果开心可以贮存,他想要替吴月存下一点。
等到下一次见到筋疲力尽的她从学校里出来时,就把那些开心加在冰淇淋里,看着她吃下去。
夜悄悄变深,喝完了啤酒,吴月收拾了塑料袋和空罐子回家。
站起来时,她转头看了眼徐来。
本没有别的意思,但四目相对,徐来便也站了起来,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本就住在一个小区,要走的话,一路上都会同程。
吴月走在徐来的两步前,低下头,认真地走下夜色之中的台阶。她知道徐来就在后面,走出公园,走到了人行道,走到了小区门口,徐来也一直都在后面。
她与他都不说话,也不齐行。一前一后就不会有眼神的交汇,可适当的距离使得彼此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入耳。走着走着,脚步声便一致了。
先路过的是徐来住的那栋楼,吴月停下脚步,看着徐来超过了她。没有什么道别,只要静静地,一个上楼,一个接着往里走。
还没到悄无人烟的时候,晚归的居民们有些还在楼下聊天。吴月从热闹打牌的大爷之中穿过,听见大爷们在说着“最后一把了,打完困觉了”。
她走到了自己的单元楼下,依然站在楼梯间,先往上遥远地望一眼。
六层楼的高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但在她生日的这一天,好像这事儿也变得不那么恐怖起来。一层层地上去,声控灯一层层亮起。
暖黄色的灯光让夜晚的楼道也有了温馨的氛围,她一步两阶,像十岁那样玩着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