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日
周四是吴月的公历生日，不过很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人记得。
除了手机里一众的软件和银行卡。它们掐着零点给睡梦中的吴月发了消息。
当吴月被第三个闹钟叫醒时，神志并不清晰。打开手机看到好多短信和微信消息，觉得烦躁无比。把手机关上，换上衣服洗漱完便出门去了。
等到在小区门口掏手机买早饭时，看着日期如此面熟，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此时再点开短信，才看到一条条的都是生日祝福。
只不过这些生日祝福都来自于冰冷的机器，并不是活生生的人。
生日是个节日，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太阳照常升起，月亮依旧落下，一切都和平常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想过，那也可以不过，吴月对此没有太大的执念。
在站台看了会儿手机，公交车便到了。
她把自己原本编辑好的祝自己生日快乐的朋友圈删除，不再打算发出去。
无论是办公室里，还是教室里，同事们、学生们，都把这一天视作及其平常的一天。
吃中饭的时候，吴月打开外卖软件，打算给自己定一个小蛋糕，也算是纪念妈妈辛苦一场把自己生下来的仪式感。可即使是4寸的小蛋糕，一旦冠上了生日蛋糕的头衔，价格都要88起步，实在高得离谱。这样没什么用的钱吴月能省则省，不让自己落入消费主义的陷阱。
一个蛋糕，还不如给妈妈打个电话。趁着吃完中饭的空档，吴月拨出了妈妈的号码。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
“喂，月囡？”
“姆妈。”
“月囡啊，姆妈今朝在镇上，晚点给你打过来好了。”
“姆妈在镇上做什么？”
“有唱戏文的。先不说了，这里很吵个。”
“哦。再会，姆妈。”
吴月讪讪挂断电话。
难得镇上来了唱戏的班子。她知道爸爸妈妈都爱看越剧，既然班子过来，吴月不打算做这个雅兴的破坏者。
而妈妈如此，显然也是忘了她的生日了。
看来这世上现在唯一记得她生日就是今天的大活人只有自己一个。
抬头看看天，看不见天的顶在哪里，只能看见一片碧蓝，还有两朵优哉游哉的云。
“呼——”
吴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午睡的时候，闭上眼睛也始终睡不着。
说不在乎，其实是因为知道自己就算在乎，也根本没有什么用。
她也曾想过，像自己的大学室友那样，生日时请一大桌子饭，跟好朋友们一起唱生日歌，然后拍下很多好看的照片，上传到社交媒体。收获很多很多的祝福，收到很多很多的红包。
她以前试着发过，不过点赞评论寥寥，大家也不怎么在乎她。所以后来也就不发了，只当自己从来都不过生日。
久而久之，生日这个日子，对于她的触动也就偏向了麻木。
只有内心深处的一点盼望，提醒着吴月：其实在庆祝生日的这件事上，她并不能免俗。
她是想要祝福的。想要活人的祝福，想要真心的祝福，它们不能来自于机器人的自动短信。即使只有一个人的祝福，那也比完全没有要好。
熬了一整天，上了一天的课，口水都废了不少，吴月累得瘫在办公椅上。
陈放言又买了奶茶，吴月坚决拒绝：“不了，我现在喝的话，晚上一定睡不着觉。”
陈放言便笑：“那下回给你买果汁。”
“也不用……”吴月杜撰着借口，“我减肥，戒糖。”
孟老师一听来劲了，放下手里正在喝的奶茶，上下扫吴月一眼，不屑地说：“小吴，你这么healthy的身材还要减肥，要不要人活了？”
吴月捏了捏大臂上的肉：“脂肪还是有的。”
软软弹弹的皮下脂肪层被她的指尖轻轻捻起，前后晃动两下。
要不是要给孟老师展现，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最近真的又胖了一点。
家里的电子秤早就落灰，她担心起自己的体重数字。可一想，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在乎她胖还是瘦，那么她自己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陈放言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吴月，咧开嘴：“吴老师，现在果汁啊，奶茶啊都有那种低热量的了，喝了也不会胖的。”
“还有这种的？good！”孟老师看了看手里奶茶的标签，笑道，“下次我要试试low-cal的。”
“ok，getit。那么吴老师呢？下次要不要试试？”
吴月尴尬地抓了抓脸：“下次吧，下次。”
“那说好了，下次。”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关注着陈放言和吴月的对话。
同事许久，吴老师一直都话不多。有时候一整天都沉默着，可小陈老师来了之后，倒是经常和她说话呢。
小陈确实是个神奇的人。
领导们喜欢他，同事们喜欢他，学生们也喜欢他。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
吴月已经迟出校门整整三天了，自认为把教导主任的告诫执行得不错，于是今日开始放纵自己。
一听到铃声，抓着手提包就冲。
办公室门被她骤然掀开，平底鞋在楼道间发出不轻不响的踏声。隔壁教室的孩子们安分地排起放学牵着手出校门的队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为人师表”的吴月如烟般在眼前消失。
她没有跑，不允许自己双脚离地，因为那有点过分。但她疾行的速度其实和跑并没有什么差别，双腿巴巴地迈，没一会儿就到了学校大门口。
等着孩子们放学的家长们总是第一个等到吴月，然后完全忽视她，双眼只往最里头望去。
吴月从人群中窜出，到了南兴路的边上，那辆熟悉的冰淇淋车前。
前几天，吴月都出来得挺迟，徐来没想到今朝她来得这么早。
他坐在折叠凳上，无聊地发着呆。
吴月在车外叫：“徐来？”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
他撑着腿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鸭舌帽往头上一扣，双手又撑在了窗台上。
“抹茶味的。”
吴月微微地笑。
在前两天，每一次吴月要付钱，徐来都会阻止，并惜字如金地告诉她“不用”。
之前还觉得不好意思，今天她彻底妥协。
徐来转过身去，拿出一个甜筒，打开冰柜的推拉门。
身后吴月那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喂，姆妈？”
吴月接起了电话，而他拿大兜勺从抹茶味的塑料盒里挖起一大勺，扣在甜筒上。
晶莹的冰珠挂在冰淇淋的边缘，苍翠欲滴的抹茶奶油看馋了吴月身后排队的小孩们。他将冰淇淋递出车外。
吴月一手接过冰淇淋，另一手在手腕上挂着手提包，而掌心握着电话在耳边：“嗯，是我生日。谢谢姆妈，姆妈也快乐。”
徐来眼眸微动，看向她。
“嗯，再会，姆妈。”吴月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裤兜里，又对着徐来道：“谢谢。”
在她后面排着队的小女孩已经掏出了三枚硬币跃跃欲试，就等着吴月走人，然后享受属于她自己的冰淇淋。
吴月向来都不喜欢耽误别人的时间，因此如果身后有食客，她从不在他车前逗留。
今天也不例外，拿上冰淇淋，就要走上回家路了。
“生日快乐。”
徐来对着即将转身离开的她，微笑着说道。
回家的路上，吴月并没有戴上耳机听歌。
她看见马路牙子边长出的野草，蹲下来轻轻拨动。
“你好。”
她对野草说。
野草摇晃自己的身体以回应。
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女孩蹲到了吴月的旁边，问她：“姐姐，你在跟草说话吗？”
吴月点点头：“嗯。”
“草也会说话吗？”
“嗯，会的。”
“姐姐你骗人，我妈说不会。”
小女孩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吴月便真诚地告诉她：“真的会的。只要仔细听，就能听见草的说话声。”
小女孩目瞪口呆。
吴月相信，在小女孩接下来的人生之中，也许时不时就会想起她的忽悠之语。
其实也说不上是忽悠。
她深知女孩所说的“说话”，和她的世界里那抽象的“说话”并不是一个东西，但她坚信，被她忽悠过这么一回的女孩，将来走在路上，一定会更加留心身边的一草一木。
有风吹过草坪，女孩或许会蹲下来。那时候，“沙沙”的声音就会告诉她，当年那个怪怪的大姐姐，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吴月轻轻甩动着手提包，继续走在回家路上，嘴角止不住地微扬。
一整天的疲惫和烦恼竟然在放学时的这段短短的路上被治愈。
中午时，还觉得自己什么祝福都没有。最最应该知道她生日的姆妈，因为要看戏而挂断了她的电话。
但现在却又什么祝福都有了。
姆妈给她打来了电话，问她今天是不是生日，并祝她生日快乐。
而且姆妈的这一通电话，又让她收获了另一个人的祝福。虽然那只有简单的光秃秃的四个字，但一个沉默寡言者的祝福，在她心目中的分量重极了。
想要的虽然迟到，但终究还是来了。
足够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