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固穷
吴月刚才和活动负责人说，家里还有剩菜等着吃，这又是她的敷衍之语。
昨晚吃了外卖，今天哪里来的中饭剩饭可以吃。
好歹今天也算是用劳动赚了点钱，即使是抵扣了物业费，但毕竟是赚钱了。她打开外卖软件，想好好吃一顿犒劳自己。
可入目看到的，都是三四十一份的套餐饭。二十起送，但最便宜的都要299。如果是工作日，她有学校食堂可以吃。但是周末的中餐需要她自己解决，加上配送费，一顿饭得三十五起步了。
好贵，吃不起。
三块五一袋的泡面倒还是有些存货的。
吴月只好烧火炖泡面吃，番茄牛腩，十几年没有变化过的口味证明她对于它的长情。她好像一旦吃定了某种风味，就不会轻易改变。
冰淇淋如此，泡面也如此。
手机不停地响着消息通知，她没空搭理，先把水烧开，再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只死虫子的泡面碗清洗了出来。
火开得太大，烧滚了的水扑腾着锅盖，她又手忙脚乱地把火关小。
等一切都忙完，泡面终于到了泡面碗里时，她才有空打开手机。
三条来自银行的短信，以及几条微信群通知。
吴月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处理消息的心情，很想就此装死，置之不顾或是已读不回。
她希望现在的自己可以隐身，不让任何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姓吴名月的社畜在餐桌上疲惫不堪地吃着泡面。
可没有办法，无论是短信，还是微信，都不是她不管就能真的消失了的。
还是点开来看，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三条短信，两条是催她还房贷的，一条是另一家银行的信用卡广告。大概是大数据已经摸透了她没什么钱的特质，整天想让她信用贷款。
五条微信群消息，四条来自今天公益活动的家长群。某位家长在问有没有人看见了他家孩子的外套，另一个家长回答说，自己家的孩子不小心把那小孩的外套穿错了。没什么大事，吴月自动忽视。
另外一条，则是城东小学的教师群。教务处的主任说，下周开始，就会有实习老师入校实习了。
这些消息里头，最触动吴月的心的，当然还是房贷。
她算了算这个月几张银行卡里的余额，能还得上这个月，只是付出去之后，自己的用度也就不多了。
这个月不知是怎么了，开销竟然比之前都莫名得大。
她很想责怪那个六十几块钱的西瓜，可光光是一个西瓜，绝不会是过度消费的罪魁祸首。
于是她看见了地上的一套新画笔。
唉，要怪就怪艺术。
幸好古今中外有太多的大画家都生活得贫困潦倒，这些人的事迹给了吴月莫大的安慰。君子固穷，穷就穷吧，没事，没事。
周末悠闲的下午，吴月都在纠结之中度过。
新画笔是刚到的网购快递，还没拆封。如果现在就退，还在七天无理由期之内。退款虽然也不算太多，但总能给她捉襟见肘的生活增添一点油水。
可前几天半夜买它时，却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好好画画的。如果退了，那就太对不起自己难得萌生的画画的愿望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沉浸在这种纠结之中，吴月毅然决然地找出了画布，拆开了画笔，翻出柜子里难得一用的颜料，在画布上作下随性的一笔。
没有开笔，但直接画上一笔，就能让这些画笔再也没办法退款。
纠结自然消失，随即将整套的笔泡在清水里，才算真正地开了笔。
电视里播放着肥皂剧，男女主角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却会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配插足感情。吴月对此嗤之以鼻。她想，如果她是女主角，却发现自己的感情会那么容易就被破坏，那这份感情还不如不要呢，反正它是如此脆弱。
画笔的毛逐渐松软，吴月将它们从水里捞了起来。坐在小小的客厅的地上，肥皂剧成为了她作画的背景音乐。难得有这样的心思好好画一幅画，吴月就这刚才随性的那一笔，画了一整幅。
是她不怎么接触的超现实主义的绘画，黑色的苹果被人雕刻成了城堡，而城堡每间房间的窗台上都站着一颗梨。不知道为什么要画它，总之是笔随心动。
没有打草稿，只是随便这样画画，效果居然不错。
只是吴月从画之中抬起眼来，却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夜里。肥皂剧早就变成了新闻联播，天色黑了。窗台外已经响起了吃完晚饭后在小区里玩闹的小孩子们的声音，看来她完美地错过了晚饭饭点。
没吃早饭，上午又劳累。中午只吃了一顿泡面，这个点了，自然是饿的。
吴月深深地叹气。
她在思考晚饭要吃什么。想不出个结果，于是又思考着，是不是全人类的共同思考，都会是今天吃什么？穷人想着今天能不能吃上饭，富人对于饮食的选择又太过于丰富，像她这种不至于那么穷可又一点儿都不富的人，一直吃便宜了怕伤身体，吃贵了又舍不得。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有吃什么的纠结。
那还是做个婴儿好了，只要吃妈妈的奶，就可以茁壮地成长。
想来想去，本来打算再吃一顿泡面的，但一想到又要洗泡面碗，还是决定去超市买一点儿熟食。
她计算着时间，从家里出发走到超市，那时应该已经过了晚上的八点。超市卖的熟食因为不能放过夜，所以总是在八点之后半价。
说走就走，吴月兜里揣上手机，两手空空地再一次出门。
耳机里播放着每日推荐的歌单，一个很有故事感的声音响起，让吴月停下了脚步。
她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歌的名字。
梁博，《男孩》。
这是一个很意外的结果，因为自从2012年之后，她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歌手的动向和作品。原来他还在唱歌呢？他居然还唱得这么好吗？
听了前半段，吴月已能轻轻哼唱着后半段歌了。
“忘不了你的爱
但结局难更改
我没能把你留下来
更不像他能给你一个
期待的未来”
很好听的声音，单曲循环，伴随她进入了超市。
熟食区的大叔对吴月并不陌生。
小姑娘总是一个人过来买，每次都是一份炒河粉，还每次都是晚上半价了才过来。
远远看见吴月走来，熟食大叔已经打起了招呼：“今朝还是炒河粉？”
吴月微笑点点头，站在台后，看着熟食大叔从保温柜中拿出一盒打包好的河粉，套上塑料袋，装上一次性筷子。
吴月很想说不用筷子了，家里有能用的，可她又觉得没有什么开口说话的必要，只好默默地接过塑料袋。
离开这里。
路过酒水区的时候，吴月微微驻足。
看着花花绿绿的啤酒罐，吴月忽然就起了兴致。
家里好像还有一听啤酒，但……
她的头脑思索得很快，买啤酒还是不买，几乎在一瞬间做好了决定。
买，但要买最便宜的那种。看来看去，只有一种瓶子很花哨，但牌子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啤酒再打折。一看，原来是临近保质期了。
吴月笑着拿起了三罐，和河粉一起带到收银台结账。
真不错，今天又有吃，又有喝，也没花多少钱。
耳机里单曲循环这首歌已经七八遍，吴月基本上能全首哼唱，于是开始放起随机歌单。
虽然一直都是听，所以没能听明白一两句歌词的意思，但她享受着这种氛围。
左手一只小塑料袋，拎着炒河粉。右手一只中号塑料袋，拎着三听啤酒。
走过红绿灯下的斑马线，老城区的车水马龙不像新城区那样带着五光十色的流灯。这里的烟火气就在于老人的缓慢，小孩的欢腾，电瓶车乱窜着，汽车的喇叭声一阵一阵。
心里逐渐被填上一层淡淡的惬意，在惬意之中，吴月走过更加惬意的公园。
公园的大门向她敞开，虽然她几乎没有踏足入公园过几回，但大门依然很友善地敞开着。
其实这个公园的入口很多，只要沿着边上的人行路走，隔几步就能进入公园，可吴月走到了大门处才停下了脚步。
今天，她想进公园，从大门进去。
这当然有原因，可吴月不会说给任何人听，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玩着撕名牌的小孩从吴月身边跑过，人群之中还有上午认识的小胖墩杨阳。不过男孩沉浸在游戏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默默路过的吴月。
今春萌发的新叶已然褪去了刚萌芽时的翠绿，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后的颜色。苍绿遮蔽着天空，也遮住了天上的半个月亮。月光在树影缝隙里时隐时现，偶尔照到吴月。
她缓缓地漫步于公园之中，仿佛生活里没有什么让她着急的事，仿佛她做什么事，脚步都可以像现在这么慢。
地上的石砖有缝隙，她给自己规定：不能踩到缝，不然就输。
输和赢都没有什么奖励或是后果，玩只是为了好玩。
她低头认真地走着路，直到石砖引领着她到了公园中那处长长的，无人的石阶。
吴月笑着甩动着手中的塑料袋，一步一阶，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