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你
早晨的时间逐渐过去，太阳愈来愈大，温度也在上升。
虽然还不到穿短袖的天气，但一直晒在太阳下头的吴月还是感受到了日光对她的恶意。只好把两支长袖的袖管都撸起来，卷在胳膊上。
杨阳问道：“吴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吴月看了看小朋友们手里所剩无几的传单，一笑：“快了，发完就回去了。”
她从杨阳手里拿来一张，给自己扇着风，又朝着大伙儿喊道：“同学们，来，我再数一下人数。”
孩子们蜂拥着凑过来，吴月以高出他们一大截的身高俯视，一个个数过去。
数完，居然只有23个。
吴月吓了一跳，刚才还是26个呢，怎么现在只有23个了？
她问：“有谁知道另外3个小朋友去哪里了吗？”
小孩喊道：“老师，他们去上厕所了！”
小小的手指指向一边的公共厕所，两个小孩刚从里头出来。看见吴月和大部队，笑着跑了回来。
“还有一个小朋友呢？她也在厕所吗？”吴月问他们道。
小孩摇摇头，表示没在厕所里见到最后那个人。
吴月以为是自己刚才数错了人数，再仔细地点了一遍，还是25个。
“杨阳，你帮吴老师也数一数。”她道。
“好。”
小领队杨阳一个个拍过每一个小朋友的肩，一个个数着。吴月则是让他们在原地别动，自己去厕所看了一眼。
里头没有人。
当她出来时，杨阳也点完了人数：“吴老师，这里是25个人。”
“包括你自己了吗？”
“嗯。”
25个。
我去，坏了。
弄丢了个小孩！
吴月已经能想象一会儿呼天抢地地父母上来抓扯她头发的画面了。
现在该做什么？那丢了的小孩是谁？要不要赶紧报警？
吴月一概不知。并不是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恰恰相反，她的脑海里蹦出了无限个思绪。
报警，然后警察过来，然后家长赶来，然后这25个小孩都被吓坏，然后她被媒体报道，然后被学校解雇，然后过几天警察宣布失踪的小孩找不回来了，然后她成为了人人唾骂的对象。
身为老师，居然弄丢了个小孩！
脑子好乱，她不晓得要做什么。眼睛在小孩里头转悠，问道：“有没有同学知道，现在是哪个小朋友不在我们队伍里头呀？”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平缓，以免制造出更多的不良后果。
小孩们都摇头：“不知道。”
只有一个小男孩，说：“刚才跟我拉手的那个同学不见了！”
看见那小男孩，吴月忽然想起来。他不就是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小孩嘛！他拉手的小朋友？哦，那个扎着双马尾的粉裙子小姑娘！
呃…那是个年纪特别小的姑娘！
吴月的心里更是一团遭乱。在孩子群中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那个小姑娘。
她赶紧拿出手机，拨出活动负责人的电话。
无论怎么强装镇定，面上的焦躁都是难以掩盖的。以杨阳为首的一群年纪稍大的小孩们都开始关心：“吴老师，怎么了？”
他们意识不到一个小孩不见了这件事对于吴月来说的危险性。在这群生活在这片老城区的孩子们的眼中，一切建筑和公园都是他们尽情游嬉的场所。他们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这里就是他们的天地。
可显然，那个不见的小女孩实在太小了。吴月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因为她知道，那个年纪的小孩，很有可能没有自己找到回家路的本领。
一边应付孩子们，一边一遍遍打着负责人的电话。
负责人的号码一直占线，直到第四次拨出才被接通：“喂，吴老师？”
“喂，是我。”吴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个……”
“吴老师，怎么了？没事，您慢慢说。”
“呃…就是那个……”
吴月操持着电话，眉头皱得死死的，目光不经意地望向远方，然后凝滞。
她的神情和话语同时停了三秒，然后匆忙地接着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再见。”
在吴月目光的尽头，看见了小路上缓缓走来的两个人。
她的好视力足够支持她看清那两个身影之中，小小的一个，就是那个走丢了的粉衣服小女孩。
双马尾在小女孩头的两侧甩动，在她的手上，拿的则是一个粉红色冰淇淋甜筒。
而走在她身边的人，则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
黑色鸭舌帽，深灰色的长袖，搭配出了吴月熟悉的感觉。
她远远地看见那男人与小姑娘说了什么，随后两人都加快了脚步，朝着吴月等人走来。
“杨阳，帮吴老师看着人昂，别让大家走开。”
吴月也小跑两步，朝着小姑娘和那个男人走去。
“吴老师！”
小姑娘看见了吴月，甜甜地笑。嘴巴边上还沾着草莓味冰淇淋的痕迹，小手在空中摆动。
吴月总算松了口气，又有点无语。
她以为小孩走丢了，没想到竟然是去买冰淇淋了。怎么要乱走之前也不告诉她一声，害得她吓好大一跳。
小丫头走到了吴月身边，对着那高大的男人说道：“就是这里了，谢谢叔叔。”
男人对小姑娘一笑，随即看向吴月。
四目相对，对彼此都有几分熟悉。
“是你？”吴月惊讶。
是冰淇淋车的老板。
那老板也有几分讶异，但表现得比吴月冷静得多。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小姑娘一直在哭，走到我车边说要吃冰淇淋。她身边没家长，只说是跟你们过来的，但找不到你们了。我就带她来找找。”
吴月牵起小姑娘的手，衷心道：“谢谢你！我还以为她走丢了，谢谢你！”
老板微微颔首，拉了拉头上的鸭舌帽遮阳。
吴月还想跟他说点什么，可他已经转身走了。
想必是冰淇淋车还停着，不能离开太长时间吧。
那一度走丢的小姑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离开人群所潜在的危险，美滋滋吃着冰淇淋，回到了队伍之中。
杨阳凑上来，好奇：“吴老师，那个叔叔是谁啊？”
“是个卖冰淇淋的老板。”
吴月望着男人走远。
身材很魁梧，可惜脊背有一点弯曲。无伤大雅，只是看着莫名有一些沧桑。
像有什么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用一切力量扛起了它，努力挺直腰杆，却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身材还是远超浣江市男性平均水平。
杨阳贫嘴道：“我靠，卖冰淇淋的，怎么比我爸还帅！”
吴月瞥他一眼：“不准讲脏话。”
“我靠又不是脏话，我草才是吧！”
“……”吴月无语地撇撇嘴。
现在的小孩儿都这样吗？这些话，他们是从哪里学来的？互联网吗？啧啧。
有了前车之鉴，吴月决定让这群发传单的小孩儿始终保持手拉手的状态。
在这个小区里匆忙结束了最后的一些传单的派发，再一次点明人数，吴月带着小孩们抄近路，回到了活动中心。
估算好了时间的家长们早就等在了活动中心的门口。
小孩们来参加这样的社区公益活动，基本都是学校有指标要求的。每个小孩每个学期都得参加一些活动，盖好公章才行。家长们领到各自的小孩，把证明拿出来，盖上社区的章，笑眯眯牵着孩子的手回家吃饭去了。
耳边很快就没有了孩子们热闹的吵嚷声，吴月坐在活动中心的休闲椅上。负责人看见她，上前搭话：“吴老师，今天辛苦你了。”
确实辛苦了，吴月心里默念。可嘴里还要说：“应该的，应该的。”
为了三个月的物业费，应该的。
“吴老师中途打了几个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吴月挠挠头，憋了一会儿，才编出话来：“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那个…咱们这个活动，包中饭吗？”
负责人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吴老师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点。不过都是食堂饭菜，没什么好菜好肉。”
吴月的话出口就后悔了。用一段胡诌来掩盖她差点弄丢小孩的真相，这是一件很不理智的事。
因为她真的不想跟人一起吃中饭。
只好摆手：“哦，还是算了。我刚才想起来，家里还有点剩菜。中午再不吃就坏了。”
“好个好个，那就不留吴老师了。”
负责人本就是客气一下，当然不会坚持。
吴月抓着包，像在周五的傍晚逃离城东小学那样逃离了社区活动中心。
敞开的大门捕捉不了她飞驰的脚步，窜出这里，窜上斑马线，刚要窜过人行道，才发现抬头看见的是红灯。
只好一个急刹车，把自己钉在斑马线的起点。
红灯还剩下二十三秒，她看着各式各样的车从自己眼前经过。不得不感慨一下浣江市发达的经济，在这种老城区，入目的居然也都是宝马奔驰奥迪。一个县级市能做到这种水平，吴月感慨自己拖了人均gdp的后腿。
车辆经过，喇叭声时有时无。
一抹粉色穿过，吸引了她的目光。
又见到了，冰淇淋车。
她看它拐弯远去，不知道开车的那人有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自己。
绿灯亮了，她含笑着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