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传单
周五同样是糟糕的一天，浑浑噩噩地，吴月来到了周六。
身为一个小学美术老师，吴月的周末本该是轻松的。无奈她担任了学校宣传部门的职位，学校为了追赶潮流，还要求宣传处每周都出一期微信推送。写文案，做排版，占据了吴月一整个周五晚上的时间。
本来可以周六做的，但周六的吴月有别的工作要操心。
讨厌的社区活动。要不是为了省三个月的物业费，吴月发誓，自己就算在家里睡一整天，都不会出门去做这个领队。
二十来个小孩儿们已经在社区活动中心准备就绪，起迟了的吴月这才拎着手提包匆匆下楼。
她没有周六早上出门的习惯，通常来说，她都会在这一天睡到自然醒。出门之际一看手表，发现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好在活动中心就在小区对面，冲过去的话，基本上可以控制自己迟到的时间在十分钟之内。
空着肚子的吴月含着一块糖，狂奔在小区里。
没有时间去吃早饭了，就只好吃一颗忘了从哪里来的，甜到掉牙的洋糖。小时候，她要是敢吃这样的糖，妈妈一定会诅咒她晚上睡觉时牙疼的。
冲出小区，刚好赶上绿灯，再冲过斑马线，总算赶到了活动中心的大门。
活动的负责人已经等了很久了，看见吴月过来，放下了刚要拨出电话的手机，松了口气：“吴老师，小朋友们都等着了。”
吴月低头喘气道：“不好意思，起迟了。”
负责人摸了摸脑门，想说些什么，还是决定把话吞回肚子里。领着吴月进了门，给小朋友们介绍道：“小朋友们，这位就是我们今天的领队吴老师。大家一会儿跟着吴老师去发垃圾分类的传单，要听吴老师的话，不能走丢了哦。”
吴月觉得头大。
作为小学老师，她自认为是经常和小孩子们打交道的。但她一直以来教的都是四五六年级的学生，那些学生们多数都满了十岁，是可以沟通的。
但眼前的这二十几个孩子，看上去，平均年龄大概不过八岁。
让她一个人，带着这群六七八岁的二十几个孩子，去附近发传单？
救命……她已经能想象到一会儿这群小孩子们乱哭乱叫的场景了。
“吴老师，你好！”
一个大概是活泼过了头的胖男孩儿突然站了起来，释放出一个魅力十足的咧嘴笑，跟吴月主动打起了招呼。
吴月整理表情，换上身为老师的招牌微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胖男孩嘿嘿一声：“吴老师，我叫杨阳！”
“杨阳你好！”吴月还是微笑，“大家早上好！欢迎大家来参与今天的活动！”
她的眼睛在面前的二十来个小孩子之中扫了一圈，看下来杨阳应该是这些孩子们里头年纪和块头最大的，也许也是他们之中的小领队。
小孩们现在还算听话，一个个都好端端坐着，脸上也都是小小的笑容。
只有最最角落里，坐着个双马尾的小丫头，一脸愁容，像是刚刚哭完。小丫头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六岁。
吴月又开始纳闷：家长怎么会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社区活动中心呢？社区活动中心，又怎么会放心把孩子们交给她呢？
就因为她是个老师，他们就信得过她？
唉……压力山大。
吴月微笑着叹气。
小孩子们拍成两列，手牵着手，跟在吴月身后，走向马路对面的小区。
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叠传单，用以宣传垃圾分类。
路中间指挥交通的交警看见了这样浩浩荡荡的孩子队伍，拦下了车，保障他们的安全通行。吴月点头致谢，而身后的小领队杨阳笑嘻嘻地问：“吴老师，你是真的老师吗？”
吴月扭过头，看见杨阳肉嘟嘟的脸和掉了两颗的一口白牙。
她捉弄她：“嗯，我是真的老师。我还认识你班主任呢。”
杨阳很快取信，并露出震撼的表情：“啊啊？吴老师，你认识我们彭老师啊？”
彭老师？嗯哼，不认识。但吴月就是想开个玩笑：“对。所以你今天如果表现得好一点儿，带着大家赶紧发完传单的话，我就跟你们彭老师说，期末给你评一个三好学生。”
杨阳笑开：“好，一定！”
吴月笑笑，抬头回望着后面走着的队伍。
一对对小孩拉着手，走得井井有条。幸好人数是26，偶数，每个人都有个伴。走在队伍最末尾的，是一个小男孩，和那个粉裙子的双马尾女孩。
她让杨阳领着队伍接续走，自己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走到了队尾，确保26个人都安全过了街。
可当走到了第一个目标小区的门口时，原本井井有条的队伍却突然乱了起来。
在队伍中间的一个男孩，伸出了他的娇嫩的手臂，指着大门外的一处，惊喜地喊道：“冰淇淋！”
骚动发生得很快，26个人之中，起码有13个开始了吵嚷。他们叫嚷着想吃，蠢蠢欲动的腿已经准备好了。
吴月扭头看去，看见了那辆冰淇淋车。
但她来不及去看那辆车里的老板在不在，首先要做的，是要先制服住这些分泌着唾液的孩子们。
“吴老师，我们能去买冰淇淋吗？”小孩们大叫。
吴月摆出老师的威严：“不行。我们今天是有任务的，我们要先去发完传单，然后大家回家，让你们的爸爸妈妈再给你们买。”
小孩们又开始大叫：“可我们想吃！”
吴月摇了摇手机，对着他们露出神秘的微笑：“你们的班主任，我都认识哦。谁要是不听话，我就拍下来，给你们班主任看。”
小孩们瞬间闭嘴。
小学生们对于自己的老师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这一点，吴月拿捏得十分精准。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村里的小学上学，那时，她的同学们都是村里的同龄人们。同学们一贯喜欢摸鱼上树，连呲牙的野狗都不怕。可他们身上的稚气未脱的野性却可以被小学里的任何一个老师轻而易举地制服。
班主任只要咳嗽一声，孩子们总是会立马安静下来。
吴月小时候总是不喜欢老师的这种“强权统治”，尽管那时候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强权”，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统治”，但她就是讨厌被人监管、威胁的感觉。
没想到自己却会成为老师，也会动用老师的身份管束这些孩子们了。
她无奈，却又只能这么做。
对于班主任的与生俱来的恐惧战胜了孩子们对于冰淇淋的欲望，大家还是乖乖地手拉着手，离开了这小区的大门。
走进了小区，看见任何一个人，就把他拦下来，发传单给他。
本就不大的老小区被孩子大军很快攻陷，任何一个行人手上都有着起码三张写满垃圾分类内容的广告单子。
吴月在心里对于那些被打扰到了的居民表示抱歉，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喜欢周六的热热闹闹的孩子们，也许也有睡懒觉的年轻人被这群过于兴奋的小孩的吵嚷声叫醒。
这个小区的“战争”刚打响就结束了，从小区的后门出去，便可以通往下一个小区。
吴月暂停了孩子们的行进队伍，点了点人数。26，不错，接着走。
杨阳依旧走在吴月的身边，得意地问道：“吴老师，我感觉你不是真的老师。”
“为什么？”吴月一歪头。
杨阳笑了：“因为你看起来不大！”
“你觉得我几岁了呢？”
杨阳还是笑：“我觉得你十八岁，最多二十岁。”
吴月被他逗乐，告诉他：“嗯，差不多。但是年纪不大也可以当老师的。只要你考了教师资格证就行。”
“教师资格证？那是什么？”
“就是…”
“啊！”
吴月刚想给杨阳解释，眼前三米处就出现了一个遛狗的大爷。
杨阳转身，呼朋唤友，带着六七个人冲上前去，将大爷包围住，并给大爷的手上塞满了传单。杨阳的嗓门最大，乐着喊道：“爷爷，一定要垃圾分类啊！不然地球就会死掉的！”
吴月拎着手提包，轻轻摩挲着包带，看着孩子们的热闹。
还是一样，只要看到这些小孩们嘻嘻哈哈，她总是会纳闷，为什么他们的快乐来得那么容易。
或者说，他们的情绪来得都很容易。无论是快乐开心，还是烦恼忧愁，都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算刚才吵嚷着要吃冰淇淋，而她并没有满足他们，他们也只是小小地失落了一阵子。那一阵子失落过后，该笑的还是在大笑。
她跟他们不一样。她的情绪，似乎总是慢慢而来的。没有什么能让她一下子喜悦或是失落，情感总是在慢慢累积、累积。积累得很慢，走得也很慢。她的人生就沉浸在一段接着一段的不痛不痒的情绪之中，什么都不能在一瞬间击溃她，却也没有尝试过彻底的快乐。
小朋友们欢脱地奔向下一个看见的行人，再给那位行人的手上塞满宣传单。
这样高效率的发放很快就要结束，这个小区也被传单占领。
吴月带着孩子们，又来到了第三个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