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待
新的一天在连续四个闹钟声中开始。加上午睡，每天能睡足九个小时，可吴月总是觉得自己睡不够。大概是梦太多了，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和脑力，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想把这个世界给赶紧炸了，这样就不用再受疲惫的困扰。
刷牙时，那支被她摧残了一个星期了的牙膏终于一点儿都挤不出来了，她耗费了五分钟在柜子里重新找到一支新的，导致她出门时错过了十五分钟一趟的公交车。
看看手表，如果她走去学校的话，一定会迟到的。
小区门口的早餐摊里买了包子和烧卖，吴月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城东小学，总算掐着点进了校门。
保安笑着说：“吴老师，今朝这么准啊。”
吴月喘得说不上话来，笑着点了点头，又跑向教学楼。
坐到椅子上，孟老师也笑她：“我们小吴老师今天又是ontime到了。”
吴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眼前突然黑了一片。大概是没吃早饭又一路跑过来，现在低血糖了。刚要咬口包子填填肚子，看见办公桌上有一盒喜糖。
先不管是谁结婚发的喜糖，吴月拆出一颗巧克力，含在嘴里，说道：“今天没赶上公交车，跑过来的。”
孟老师整理着桌上的教材，问她：“怎么不买辆车呢？”
吴月开始啃包子：“买不起，买不起。”
“电瓶车也好。”
“电瓶车也要钱。”吴月用手扒了扒那盒喜糖，发觉里头竟有不少价格比较贵的进口糖，不免好奇，“这是谁结婚？”
孟老师伸手指了指墙，说道：“隔壁办公室的金老师。”
吴月吃惊：“金老师！”
金老师，去年新来的年轻的数学老师。一副眼镜戴着，很斯文，也很漂亮。
吴月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唯一记住的一点，就是金老师比她还小一岁。
这就结婚了？
孟老师脸上是同样的不可置信，小声与吴月调侃道：“unbelievable个！金老师才刚刚大学毕业，一年都不到，就结婚了！年轻人结婚就是洋气，stylish得很，喜糖全是进口糖。小吴，你比她大一岁，好赶紧找对象了。我们学校里面的体育老师，有没有看得上个？”
吴月尴尬地抿抿唇，嘴里的巧克力突然就没什么滋味了。她一口啃下半个烧卖，低头道：“我不着急，慢慢来好了。”
“慢慢来么好男人都被抢走了呀，小吴…”
一阵上课铃打断了孟老师的话，吴月把剩下的烧卖狼狈地塞进嘴里，心里默念道谢天谢地。
孟老师拿着教材站了起来。刚才响起的铃声是早读，孟老师作为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是要去班级里监督的。
离得最近的教室之中已经响起了小孩儿们响亮的读书声。
包子冷得不能再冷了，味道不太好，吴月囫囵吃进肚子里，对着电脑上新建的空文档发呆。
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又耗费了她很多的口水和经历。
对于孩子们，吴月的耐心总是时有时无。有时候看见那些天真可爱的小孩，她会对他们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母爱。但有时候听见小孩子们无法无天的吵嚷声，她又觉得自己需要离开那个地方，不然她的脆弱的大脑一定会爆炸。
一整天的教学让她没有办法思考，快要放学前，吴月坐在办公室里，满脑子都是一句话：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吃冰淇淋。
不是别家的冰淇淋，只能是学校门口那一家。
还有三分钟下班，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手提包已经在手上了，冲出办公室就是一瞬间的事。
只要听到下课铃声，她就会像火箭发射一样奔出去。没关系的，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一个美术老师什么时候离开学校。
还剩两分钟，还剩一分钟，怎么会这么漫长。吴月盯着自己的手表，终于在还剩十五秒的时候，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腿部的肌肉开始蓄力，准备……
“咔哒”，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候开了。
吴月意外地扭头看去，却看见了含笑着进来的校长。
那个普通话差得“令人发指”的笑眯眯的小老头，看见办公室里坐着的几个老师，高兴地说道：“老师们，今天辛苦了！”
下课铃声伴随着校长关门的声音响起，办公室的诸位老师们都回应着：“校长。”
这是校高层领导对于普通老师们所在的办公室进行的例行慰问，也算是对于老师们备课状态的随机检查。吴月心里重重地叹气，直呼自己倒霉。
接下来，就是校长长达三十分钟的小会谈。他笑着说，我们学校的孩子们有多么优秀，在什么竞赛上拿了奖，又在什么表演上露了面，这些都离不开各位老师们的付出云云。
这些翻来覆去的话真的无趣极了，吴月却还得作出一些即时性的附和，点个头，或者说句“对”、“好的”。
等到小老头走出办公室，校园里的孩子们和老师们几乎都走光了。
吴月垂头丧气地拎着手提包，踱步到了学校的大门。
保安还是笑道：“吴老师，今朝这么晚？”
吴月扯扯嘴角：“嗯。”
校门口的家长们早就散去了，小摊贩们也走得差不多，不知道那辆冰淇淋车还在不在。如果不在，那么今天实在太倒霉了，吴月心想。
好在老天爷对待她还算有点良心，走出学校大门后，转头看见的，就是那辆粉色的冰淇淋车。
车前没有排队的孩子了，不过它还停在那里，就是对吴月的莫大的安慰。
好像什么坏心情都不曾出现过一样，只要想到一分钟后就能吃上抹茶味的冰淇淋，吴月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一只狗忽然从她面前窜过，先她一步，到了冰淇淋车的前头。
她心里笑道：狗狗也带了三块钱吗？
狗朝着车里叫了两声，老板出现在了大窗子前。像是熟人一般，狗狗亲切地朝他摇着尾巴，而老板则是递出了一个香草味的甜筒。
“吃吧。”老板将甜筒放到狗狗的嘴前，被它一口咬走。
一人一狗在车里车外的互动分外和谐。
“原来是会说话的。”吴月不由得喃喃。从前她似乎没有听到过这个老板说话，每次买冰淇淋，都是她说口味，然后扫码付钱。城东小学的师生们都深知三块钱一个的价格，老板不必开口，大家也能完成交易。
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原来是会说话的，只是不太爱跟人类说话吗？一个人卖冰淇淋，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喝酒，却跟狗狗说话。明明也可以不说的，不是吗？
狗叼着冰淇淋跑走了，下一个顾客是吴月。
“要一个抹茶味的，谢谢。”
她一边扫着码，一边抬眼偷瞄着车里的老板。
还是一顶鸭舌帽，胡茬比昨天看到他时稍稍长了一点儿，衣服是一件很简单的黑色长袖，袖子里头藏着遒劲的胳膊。布料遮不住他的肌肉线条，黑色更彰显出这人的硬气。
很简单的穿搭，或者他甚至没有特意挑过衣服，却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打完甜筒，他转身，将冰淇淋递出来。伸出手的一瞬间，吴月仍然在偷看他的脸。
单看五官，并没有什么优越之处。普通的眉眼，普通的嘴唇，但结合着他的轮廓，却让她感受到了一份慵懒的凌厉。
天知道“慵懒的凌厉”这五个字是怎么出现在吴月的脑子里的，她深刻地知道自己的文学细胞并没有发达到构思出这样一个词汇的能力，但他的形象却让这五个字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她小小地愣了一会儿，手滞空不动，也不去接。
老板疑惑地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吴月已经尴尬地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她没有解释自己片刻发呆的原因，拿上冰淇凌便走。
手提包被她微微甩动，和头发呈现出同样的摇晃幅度。傍晚的太阳斜斜地照射着她，影子落在地上。
老板看着吴月离去，拉下了售卖窗口的窗户，打烊。
其实十分钟前，这里就没有什么顾客了。按他一直的习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初中的门口，等待初中的学生们放学出来。
但他今天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原因便是刚刚离开的那位顾客。
她是他的常客，每天都要吃抹茶味的冰淇淋，除非抹茶味售罄了，不然绝对不会换口味。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确定她是老师、家长还是学生。按照年龄来推算，应该是个老师。
喜欢抹茶味的年轻老师。
虽然她也不是每天都来买冰淇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她会来买的。久久不出现，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出现。
半个小时对他来说是耐心范围内的时间，他停车等在这里。
果然，他的直觉并没有欺骗他，她果然来了。
还是抹茶味的，照旧。
他转动了一圈车钥匙，将车发动，离开这儿，驱车前往不远处的那所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