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鲈鱼
半个小时的路走回家，吴月一直都能听见包里头鱼挣扎的动静声。只不过一开始大一些，到她走进小区之后，这动静声就微乎其微了。
尽管如此，吴月还是由衷地佩服这条鱼。
当时在面盆里看到它时，它翻着肚子，一副将死的模样。没想到当它被无情地遗弃之后，还可以挣扎这么久。
经过一个超市，一个公园，数个红绿灯，总算走回了老小区。
房子买在了六层，是这个小区的最高层。
因为老小区没有电梯，所以这六层楼的高度让许多来买二手房的人都望而却步。当初吴月的父母给她挑中这个高度的楼房，便是看中了六层的屋子，每平米的单价可以便宜两百块钱。
妈妈说，你还这么年轻，爬得动楼，就省点钱吧。等以后换新房子了，再去买带电梯的。
吴月站在一楼的楼梯口，从楼梯栏杆的缝隙之中往上仰望。明明只有六层，却像是有十八层一般看不到头。
她心里发怵，一想到将来几十年，每天都要走在这样的劳累之中，就觉得浑身骨头开始酸胀。
可妈妈问她行不行时，吴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在合同上签了字，爸妈给她交了首付，一点退路都没有了的时候，她才开始后悔。
唉，万一老了的时候，还住在这里，怎么办呢？万一一辈子就这么点出息了，再也买不起更好的房子了，怎么办？到时候这六楼，一副老筋骨可怎么爬得动呢？
就是因为住在六楼，吴月每次走到了楼梯口，都需要先调整调整呼吸，做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一定可以的，才一鼓作气往上爬。
换做刚上大学的吴月，她一定不会把爬个六楼当回事。好歹也是年轻人，无非就是十几米的高度，有什么累不累的。
可经过了大学期间的熬煎，以及初入职场这好吃懒做的两年，吴月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退化到了婴儿的程度，柔柔弱弱的，真的经不起六层的摧残。
等她气喘吁吁总算到了家门口时，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有了。扶着门把手喘着气，遗憾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痛下心来，花点钱买个指纹门，每天就不用记挂着钥匙，也不用在累得要死的时候满个口袋里找钥匙。
开门，拖鞋，开灯，进厨房，一气呵成。
吴月把两颗鸡蛋掏出来，放在砧板上，然后接了一小桶的水。
看着手提包里已经一动不动了的鱼，吴月犹疑了一会儿。
这鱼，是死了吗？
可千万别死啊，不知道为什么，吴月就是十分期盼它能够活着。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来，又因为它身上太滑而脱了手。鱼从她的指上逃逸，掉进了水桶里头。
吴月蹲在桶边，看着鱼渐渐沉下去，又慢慢浮起来。
“喔！”
她意外地小叫了一声。
鲈鱼的尾鳍奇迹般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很快，沾了水的鱼彻底活了过来，在水桶里无头苍蝇般乱窜。它被自己尾鳍溅起的水花吓到，挣扎得愈发用力。
水桶的水装得太满了，鱼一动，那些水花像是喷泉一般溅射出来，淋得吴月满脸都是。
她赶紧拿手边的擦纸把脸擦干，至于地上的那些水…算了吧，它们会自然风干的。吴月懒得拿拖把过来，也不想再浪费十几块钱一包的厨房擦纸了。
她是佩服这条鱼的。
在鱼贩手里时，半死不活的样子，翻着肚皮朝天，谁见了不说一句这鱼不新鲜。
结果离开了水，渴了半个多小时了，到了这水桶里面，竟然又活了过来。
看来那鱼贩子说这鱼是新鲜抓来的，倒也不一定是假话。只不过是这批鲈鱼比较狡猾，当初在那里时，不想那么快被人购买杀死，所以才装死罢了。
可惜到了吴月的手里，她照样想要吃它。
吴月打开冰箱，看见储存的蔬菜已经快没了。今天晚饭吃还是够的，只是也只够她一个人吃一顿了。
拿出一株白菜，一颗大土豆，打算做个炒白菜和一道红烧鲈鱼，再蒸个土豆当作主食。
白菜和土豆都不是问题，是她常做的。问题在于鲈鱼。
她会杀鱼，会做清蒸鱼，但至于红烧，她曾经尝试过几次，总是失败，所以缺乏再次尝试的勇气。要不清蒸？她摇了摇头，因为总觉得只有红烧，才能对得起这条生命里如此顽强的鱼儿。
清蒸，不够壮烈。
百度搜索红烧鲈鱼的做法，需要的佐料很多：白砂糖10克、植物油50克、花椒5克、豆豉120克、黄酒15克、酱油20克。
花椒，没有，辣椒倒是有几颗，不知道能不能代替。
豆豉，没有。用豆角行吗？吴月想着，自己都笑着摇头。
黄酒，嗯，这倒是有。她平常也喝酒，但就是不知道饮用的黄酒和烧菜的黄酒是不是同一种。
说来说去还是缺食材。
缺食材，那就先不做这个菜了吧，暂留这条鲈鱼一命。
好在吴月的职业是小学老师，放学够早，足够她洗菜做饭，吃完饭，很不情愿地洗完碗，洗完衣服，还能再出门散个步。
晚饭只有白菜和土豆，这让她的味蕾很不满足。出门带上全家上下到处的垃圾，吴月决定，去一趟超市。不仅是买点晚上填嘴的零食，也要再买一点厨房用的食材和生活用品。
今天她想做红烧鲈鱼，但没有食材。说不准明天想做芝士焗饭，后天想做奶黄包，每天都因为食材的短缺而放弃一时兴起的兴趣的话，生活会凭空添一层苦闷的。
于是便收拾好垃圾出门。
这老小区毕竟聚集了不少住户，附近有许多便利店，但规模都不算大。买点日常用品和零食还行，但要买新鲜的蔬菜，厨房的调味料或是一些杂物，便利店就不够了。
最近的超市也有一公里左右，从小区过去，还要路过一个公园。
吴月从公园口走过，从重重叠叠的树叶缝隙之中，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石台阶。石台阶大概有三十来级，位于一个斜坡上，两边种满了树。台阶往上而去，上面的高台总是很冷清，而台阶下的公园总是很热闹。
路灯到点了，突然亮了起来，把石台阶照亮。
台阶下跑过刚吃完饭出来遛弯的小孩子们，但台阶上没有任何人影。
吴月几乎每天都会路过这个公园，可走进公园的次数很少，进入公园再登上那些台阶的次数为零。只有一次，她饭后太撑，过来走路消食时，鞋带突然散了。她把脚放上台阶，仅仅是因为这样系鞋带会更加舒服。
看着公园里的小孩子热热闹闹地跑过，有几个孩子的背上还贴着一块写了名字的白布，他们大概在玩撕名牌。
吴月很想知道，这些小孩都是怎么找到玩伴的呢？晚上吃完饭，想出来玩了，就总是能招呼到愿意和自己玩的人。
为什么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玩伴呢？爸妈响应计划生育，只生了她一个，后来打算给她生个弟弟，又因为抚养成本太高而放弃。作为独生子女，她总是一个人去镇上上学，回家之后，哪管天黑不黑，她总是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看着同村的同龄人们追着鸡，逗着狗。
她想加入他们，却又总觉得他们玩得很没意思。她只好自己玩泥巴，抓一把土，沾一点水，揉揉捏捏，捏出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泥人。
或者是用木枝蘸了水，在地上画画。虽然画被太阳一晒，很快就消失了，但消失了她也可以再画。
没有玩伴，她也长得这么大了。可是，就算长得这么大了，她还是没有人作伴。
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孤单，吴月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每次看见小孩子们的热闹，空出来的这一块就会隐隐地发疼发痒，难受得她想抓一抓。
上大学的时候，她学了抽烟，就是想填一填这心里的空缺。一口烟入口，不急于吐出去，而是费力往咽喉深处一憋。烟进了肺腑，一口气想要呛出来，却活生生憋住。虽然难受，但只有那苦涩的瞬间，才会给她空缺消失了的假象。
她转过头，不再看那些小孩。公园过后，便到了红绿灯口。
不知是有什么魔咒，今日无论下班也好，还是这时候出门，碰到的红绿灯口永远都是红灯。
好在老城区并没有什么人流量太大的地方，就算是红灯，也只用等二三十秒，红灯很快变绿，她也能顺利地通过。
电动车从她身边飞速蹿过，几乎要撞到她。吴月被急速的气流吓到，本想抬眼去瞪一眼那个太过着急的人，却看见那是个外卖小哥。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原谅了小哥的急迫。
生计不易，谁都有着急的理由。
吴月拎着散发着腥气的手提包，接着走在这条斑马线上。
夜晚已经来临，路灯就在不久之前亮起。超市的闪光灯牌已经年久失修，去年的台风天，“超”字的右半段还被飓风吹跑，直接变成了“走市”。
一站式任人选购的货品，不用跟一家家的店主沟通讨价，超市，是难得让吴月有归属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