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粉车
上午上了三节课，下午的六年三班的这节课结束，吴月一天的课也就上完了。
她回到办公室，还想再补个午觉，可惜对桌的孟老师也在，她只好打开笔记本电脑，假装在好好工作。
孟老师用浣江市的方言问道：“小吴啊，我们这次的手抄报比赛到什么时候结束的啊？”
明明活动就是吴月操办的，结果有人问起了，她却一时想不起来，尴尬地打开了文档看了一眼，才用普通话说：“下周三中午。”
“哦哦。”孟老师笑了。
孟老师是五年一班的班主任，这次手抄报比赛是以班级为单位参赛的，每个班征选十张优秀作品统一评选，由吴月和另一名美术老师评出一二三等奖各若干个班。评上奖的班会有小锦旗，也算是一种集体荣誉感，各个班主任都积极组织着班里的同学来参加。
同个办公室的班主任前几天就在开玩笑，说是要给班里的同学们走走小吴老师这个后门，多评几个奖出来。
孟老师是班主任，同时也是英语老师。
上节课刚刚在自己班里收齐了作业，当下正在批改。红笔的声音唰啦唰啦地响着，吴月悄悄从笔记本电脑边瞄过去一眼。
只见那一堆叠的老高的作业本旁边，是孟老师皱紧眉头的脸，和飞扬的红笔。
“还iarefineiarefine的，说了几百遍的iam就是记不住！”
孟老师突然破口抱怨起来，那红笔在作业本上打了个大而鲜红的叉叉，吴月悄声缩了脑袋，不敢再看过去。
她盯着自己电脑上混乱的桌面，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明明还有很多事要做，却偏偏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浑水摸鱼，混过这个下午就好。
孟老师接着大骂：“什么东西！shoes不会拼，要写鞋子，直接给我写了个nike！到底谁教的！”
吴月默默耸耸肩，心里想着：孟老师，您教的啊。
手机在桌上轻轻震动，吴月低头去看，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没开屏呢，就看见了微信消息的来源——宣传处李主任。
吴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主任主动给她发消息准没什么好事。肯定又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要轮到她头上来了，不是告家长书要写，就是有新横幅要去拉。
打开一看，果然，李主任发来的消息写着：“吴老师，本周的告家长书辛苦你写一下了，今天放学前发给我。”
城东小学的惯例，每周五都给学生一人发一张告家长书，大概讲一讲这一周学校组织了哪些活动，下一周会有哪些事情要开展，让学生拿回去给家长，签了名再交回来。
因每周的事不同，写的东西也会不同，吴月总是会为了组织措辞而抓耳挠腮，最终没有办法，只能从几个月或者是几周前的告家长书那里东拼西凑来一些文字，拼图一样地搭出一张纸来，随便发给李主任。
好在李主任是个将近退休的数学老师，根本也不懂什么文辞优美，语言通顺，看着字数差不多，就让文印室的老师去打印分发了。
每周接到这个工作，吴月都觉得头大。
宣传处明明也有语文老师，怎么不让她们去写呢？
吴月一边抱怨着，一边创建了新文件。打出告家长书四个字，加大加粗，居中，然后呆滞。
看着这四个大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挤牙膏似的憋出来。
总算写的差不多了，刚想发过去，看到句子里头有个错别字，才想起还没检查过语病和错字。上上周的那份告家长书里头，把同学们写成了“铜屑们”，她被李主任背着手“委婉”地批评还没到半个月呢，可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于是才认认真真地复核了一遍。
没什么问题，发过去，下班。
吴月是典型的上班不积极，下班第一名的人物，每次上班，几乎都是卡点。
虽然一个学期下来也不曾迟到过，但在这以学风扎实，师风优良闻名的城东小学之中，也算是最独特的一朵奇葩。
每次她上班，总是拎着空无一物的手提包和早饭一路小跑，混在学生群之中披襟斩棘进到校门口，在刷卡机上匆匆一刷，再飞奔进了办公室，坐下喘气吃早饭。
办公室的老师们去监督早读了，她才顺过气来，把早饭袋子扔进垃圾桶里，谨防被路过的校领导看见。
上班不积极，好歹也是天天来上的，从没有无故旷班过。
下班第一名，当然也从来不早退。
放学铃声一响，同样是空无一物用来应付应付的手提包一抓，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办公室，下楼朝着校门口快步走去。小孩子们需要排成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出校门，而吴月身为老师，当然不用排队。
一周五天上班，至少有两天，吴月是全校第一个走出校门的人。
抢着放学，一部分是为了抢到美味——校门口的冰淇淋。
因城东小学在老城区，这里的街道并不宽阔，每当上下学时刻，都不许机动车靠近。校门口站满了等候孩子放学的家长们，爷爷奶奶偏多，偶尔也会见到年轻的孩子父母们。
有家长，有小孩，必然就会有小摊贩。
孩子放学肚子饿，回家也还没到饭点，家长们便会在校门口买点吃的给孩子们。
卖各种烧饼的自然占多数，省内人多喜欢吃烧饼，无论是大烧饼，还是邻市安山市的安山肉饼，都很受本省喜爱。浣江市虽说没什么出名的烧饼品种，却很会学习模仿别地烧饼的精髓，摆出烧饼摊来，每天都会排长队。
卖奶茶和蛋糕的小摊也多，不过在城东小学门口，最受孩子们喜欢的，是一辆冰淇淋车。
冰淇淋车每天放学时分准时出现在城东小学门口这条南兴路的东侧，车身涂成了粉红色。并不是中国常见的那种冰淇淋摊贩的小推车，而是更多见于西方国家的冰淇淋房车。
厢式车身，前有车头，后面的车厢有扇大窗，向外能推开。窗子里头站着老板，外头排着队。
这辆冰淇淋车全身都被涂成了粉红色，粉红色中点缀着红的黄的花朵，车屁股上还有着早已过时了的喜羊羊图案，想必是老板为了招徕小朋友的关注才贴上去的。
以吴月的专业视角来看，这配色实在是差极了，简直没眼看。骚粉色辣眼睛，她恨不得看见这辆车就转身走人，省得眼睛凑在这车上遭罪。
但以吴月的味蕾来说，她实在又是离不开这辆车的。
整个浣江市，吴月没有吃过比这辆车卖的更好吃的冰淇淋。
这辆车里头的冰淇淋，跟吴月吃到过的别的冰淇淋都不同，令人欲罢不能。刚拿到甜筒，咬下去时，会觉得冰淇淋像石头一样坚硬。但当它稍稍软下来，啃进嘴里，那冰淇淋便变得如口香糖一般耐嚼。嚼着嚼着，忽然又绵柔起来，化出甜甜的奶味。
吴月上网查过，这种冰淇淋，便是大名鼎鼎的土耳其冰淇淋。
她并不是没吃过自称自家冰淇淋是正宗土耳其特产冰淇淋的，可那些冰淇淋的口感，怎么都没有这家冰淇淋车里卖的好吃。不知正不正宗，反正她喜欢。
赶紧趁着队伍没排起来，快步到了冰淇淋车之前。
粉红色的大车，开了扇朝外的大窗，老板正坐在里头。
吴月站在车下，抬头往里面望去，看不见老板在做什么，只能出声叫道：“你好！”
那老板闻声站了起来，出现在窗口。
是个穿着件灰麻色长袖，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阳光本可以照在他的脸上，可惜帽子的尖挡住了光，让他的脸半明半暗。
不过就算是半明半暗，吴月匆匆一瞥也能够看清他的相貌。
单眼皮，胡子拉碴，棱角锐利，面相很硬气。
她有看人相貌的习惯，毕竟学了美术专业，曾经也是画人像画到吐血过的美术生。
她看过许许多多的人，像这个冰淇淋车老板这样的倒是少见，有着本市人少有的沧桑感，而胡子又添了一点慵懒。
说不上有多好看，只是很特别。
老板撑在窗上，目光下滑，看着吴月，等她说口味。
吴月道：“我要一个抹茶味的。”
扫码付钱，三块一个，无论什么口味都是一个价。
老板也不曾说话，只是转身拿了个蛋筒，拉开了身后那冰柜的推拉门，舀了一勺深绿色的冰淇淋放在蛋筒上，回过身来递给吴月。
每次看到老板干净利落的动作，吴月就会不由得想起网上那些土耳其冰淇淋的视频。明明视频里面卖土耳其冰淇淋的老板都会耍一套花招，让顾客拿不到冰淇淋才罢休，怎么这个老板就只是这样递出来呢？
不过这疑惑很快便被吴月抛到了脑后，她接过冰淇淋，张嘴便啃。
明明一口啃不动，但她就是喜欢这第一口下狠口的痛快。抹茶的味道在她的口腔里爆发，醇厚又浓郁，像是良药，治愈了她一天的无聊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