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上弦之二
不比一点雨从长青的松针上滴落,汇进水流还要玄妙无声。即使手上覆盖了一层薄冰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行动。雪鸟执刀,雪白的刀芒在身前划了七道一闪而过的线。
什么都没有发生,好比空气一样无形。
蜂拥的冰藤依旧向他袭来,面容慈悲的恶鬼仍旧摇扇,怡然浅笑。
然后。
嘭——!
默剧一般,炸开了一朵极美的花。
碎肉和血汁混合着冰白的莲瓣飘洒在半空。七道巨大的伤口几乎分裂了童磨的大半个身体。伤痕的边缘像是被什么给撕裂了一样凹凸不平,露出了白黄的脂肪和鲜红的肌肉群,肌腱更是根根尽断。以至于深红或粉白的器脏也从腹部的缺口中裸露了出来。曾经出现在萤花身上的伤口也出现在了童磨身上,不过比那更疼,也更漂亮。
血肉交错,是一朵猩红的七瓣花。
空之呼吸·一之型——菱花。
“哈哈,哈哈哈。”
即使受到了如此大面积的创伤,恶鬼仍然笑出了声。他把掉下来的七彩眼球按了回去,密密麻麻的肉芽在几息之间将大部分伤口修复完整。除了还未干涸的血迹和破损的衣物外全然看不出丝毫痕迹。
“真有意思!是新的呼吸法呀,好久不见了。虽然有点痛,但是感觉还不错呢。再让我感受一下吧。”鬼物欢快跳脱地说。
啧,上弦鬼的恢复力吗。
雪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作为柱的蝴蝶香奈惠也一样。
只见他们两方呈夹击状,蝴蝶香奈惠自上而下跃至童磨身后,锋利的日轮刀在半空中舞动,其目的就是鬼的首级。
而雪鸟则一个冲刺,突袭至他的身前,刀尖上流淌着的灰色河曲直取他的咽喉。
雪鸟和蝴蝶香奈惠并不熟悉,他们只在吉原见过几面而已,连并肩战斗都未曾有过。
更不用说这短短几个月的历练让他飞速成长,与往日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在菱花之前,雪鸟又给蝴蝶香奈惠作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他主攻,她辅助。
如果是别的下级剑士提出这个要求,蝴蝶香奈惠是决不会同意的,她作为柱必须为剑士的性命负责。
但刚刚的那一击让她暂时认可了雪鸟的实力,况且她使用的花之呼吸本就是以技巧为主,加上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能作为主攻手进行长时间攻击。
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合击。
“刷——!!”
童磨用他强行先修补好的手臂展开对扇,宽大而锋利的金扇硬生生抗下了两人的夹击。金石摩擦的嗞啦声伴着点点星火在他的脖颈周围响起。
金扇一掀,清越的刀鸣双响,身受重伤的蝴蝶香奈惠后力不足,先行撤刀。而体质异于常人的雪鸟没有,他们几乎脸贴着脸,四目相对,着实是个过于危险和傲慢的距离。
突、刺、劈、砍,短短几个月便融会贯通的剑术使日轮刀在他手中如同延伸而去的飞翼。明明刀光就在身前闪烁,却给予人一种虚无诡异之感。与正统的剑术不同,角度和时机刁钻狠辣,直指敌方要害。一时间,竟连童磨都仿佛落入了下风。
然而,单单只观外在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受。银灰色的河流飘泊得如淡淡袅袅的云雾,闪烁的星子宛若河底细碎的沙砾。
如此美丽的刀,若不是肉眼所见,可能连擦过的刀风都察觉不到吧。
晶莹的冰莲溅落天河,无声而静美,犹如仙境氤氲,巧妙得将一人一鬼之间阴云般浓重的杀机撇去,只余他们的铁扇厉芒好似重霄之上起舞。
“啊啊,真是神奇的刀法呢。美丽而寂静,若不是眼睛看到的话,恐怕会被认为是尘埃和空气吧。”
童磨笑着,并不着急修复身上其余的伤口。他张开染血的对扇,淡然自若地接下了雪鸟不断落下的刀锋。
“看似轻飘飘的,实则又快又重。不过没用的哟,身为人类的你是打败不了作为鬼的我的。”
雪鸟并不理会他的言语。面具之下,纤长的睫毛被头上流下的血黏合在一起。他那双紫丁香色的眼睛渐渐浸染了血色,瑰丽的瞳孔收缩,将两者的交锋尽数纳入其中。
待他说完,恶鬼的手腕一转,花柱还未完成的一击无果芍药被他的莲花金扇借力,顺势刺向雪鸟。
一见要伤到自己人,蝴蝶香奈惠立马在半空中硬是把六之型给收了回来,纤细的手臂响起肌肉的哀鸣。雪鸟也不得不多分一点注意力在同伴的刀锋之上。
结果童磨乘这几秒之机对扇一挥,巨大的力道将二人同时向两个方向打出去。
雪鸟被甩进小巷破败的杂物堆里。
无声的裂缝在胸腔中蔓延,不用多想,必定是肋骨断裂。大腿、胸腹、臂膀刚刚拼刀时被割裂的伤口原本已经用呼吸法止血结痂,但来不及愈合。现在又因为这一巨力而崩裂,鲜血四溅,瞬息之间染红了少年素色的羽织,将他衬得如同一只垂死的红鸟。
感知视角中属于鬼的不祥的力量慢慢从伤口处一丝丝渗入体内,是刚刚扇子上属于鬼的血吗?还有手臂
雪鸟便是如此,更不用说蝴蝶香奈惠了。
带毒的污血被她一口喷出,从泛紫的唇边蜿蜒而下。
她立马拿刀,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中毒和失血状态下的长时间战斗让她连站立都带着一股嶙峋衰弱之感。
尖锐的疼痛仿佛数根钢针扎进她的骨髓,使她青紫的脸色不由得泛白。眼前恶鬼的身形都带上了重重的叠影,头脑发僵。
但那粉眸颇为明亮,灼灼的光点在她的眼底长明。
她只要记住一点,恶鬼灭杀!
于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倒下。
“啪、啪、啪。”拍掌声在空寂的战场中响起。
恶鬼弯曲了那双彩瞳,透明的液体顷刻从里面滚落而出。
他仍旧笑着,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真是太了不起了!花柱小姐!你拿刀的手,骨头已经粉碎了吧?我刚刚下手的力度可不小呢,很痛吧?居然还要拿着刀战斗,真是太不幸了。”
说着,他双手合掌。
“融入我的身体,和我一起永生吧!”
蝴蝶香奈惠原本坚毅而愠怒的美丽脸庞,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悲哀与同情。
“太可怜了,”她说,“正如同这个孩子所说,你感觉不到人一出生就拥有的喜怒哀乐。无法体会,无法理解,所以你才会不明白我的信念,才会对成为鬼这样悲哀的生物而无所谓吧。”
“我同情你,不知来处,不谓归处,不明爱恨。这样的你,即便下地狱也会独自一人吧。”
“呵呵,花柱小姐也相信吗?所谓的天国和地狱。”童磨闻言收起了他的眼泪,笑呵呵地反问道,“几百年间,我所见闻善恶颠倒的事多如檐上之茸雪,也未曾见之天罚。人类总要有一安慰,以求在这地狱般的人间苟活。”
“——但鬼无所谓,鬼只要永生就好。”
“所以说人类啊——”他说着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我反而觉得他们(你们)更可悲一点哦?”
“有的。”
没等蝴蝶香奈惠开口,雪鸟就从杂物堆力爬起来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天国,但地狱一定是存在的。你身后的万千冤魂还在盯着你看呢。”
“是吗,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不似人类的幻彩的虹膜转向了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
“你也很有趣呢,刚刚那下骨头居然没有碎掉。那么下一招咯。”
血鬼术·寒烈之白姬!
血鬼术·散莲华!
两朵巨大的冰莲在他身旁绽放,貌美的少女梳着姬发式,一脸娴静的神情。她们口中吐出的冻气竟是比冻云还多,伴着大量细碎锋利的冰花仿佛刹那间就要覆盖整个战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大范围的攻击,即便没有毒也会直接把人给冻成冰块然后割裂,即使有狐狸面具加上自身的耐受性也坚持不了多久。
雪鸟这样想着,他瞥了一眼另一边的蝴蝶香奈惠。
而且她的情况不能再糟糕下去了,毕竟他是来救人而不是来杀鬼的。
借着房屋的遮挡,雪鸟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出现在摆好起手式,准备用花之呼吸的蝴蝶香奈惠身旁。使她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拿刀的另一只手。
啊啦,速度有那么快吗?童磨歪着头想。
这种时候,雪鸟才不会管敌人怎么想的,面对来势汹汹的冰花和冻气,他深呼吸一口气,力量从还未被毒浸染的肺流向四肢百骸。
丝丝缕缕的线携着旧日的灵光而来,银灰的闪着星砂的芒不再如云雾般缥缈虚散,而是紧实地附着在有些许缺口的刀刃上。
雪鸟举剑,少年稚嫩的背影和另一道较高的身影逐渐重叠。
他,他们挥刀,背上藤紫色的发尾被无形的风鼓动。染血的羽织飘起,深色的后背仿佛有繁体的“灭”字隐约可见。
手影带着叠影,一刀、两刀、三刀。极为对称的无形三角,却轻而易举地拦下了童磨的两招血鬼术,冰冷的冻气和锋利的冰花在半米之外戛然而止。
空之呼吸·二之型——茧!
“啊啊。是空间吗?”童磨直视着狐狸面具的少年,一口道出了招式的本质,这时的他才真正正视起了雪鸟。
“和琵琶小姐很像呢。”
“啊!”他像是想起什么,握住扇子的手捶了捶手心,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得温柔明朗起来。
他兴致勃勃地对雪鸟说:“这样吧,要不要变成鬼呢?刚好我以前推荐的一对兄妹被杀掉了,那位大人非常生气呢。如果是小狐狸你的话,一定能填补上这个空位置的!”
先不提童磨那不知道谁给他的自信,和一大段充满槽点和信息量的话。就说要把雪鸟变成鬼的话,立刻让被雪鸟护在身后的蝴蝶香奈惠怒火中烧。
不过没等两人的回答和斥责,他又换了个调子。雕着莲纹金扇刷得一下展开,遮住了半边面孔。
“虽然你之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但我并不生气哦。”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描述,又像是在引起他人的注意。
另一半的面孔上,那只七彩的眼睛微眯,看似情深实则空洞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雪鸟。
“我能感受的到哟。你,和我一样,都不太理解普通人类的感情吧。从一开始你的情绪就很平静,无论对我说过分的话,还是成功攻击到我,亦或者是受伤濒死、看到花柱小姐受伤,你都平静得不像是一般拥有着剧烈多变感情的人类。”
“你也没有把花柱小姐放在眼里吧,只是自顾自地执行着一个任务一样。她的焦急、担忧、为你而愤怒的心情你都感觉不到对吧?她不是你的同伴而是你的任务目标。”
那半边的笑容危险又诡秘,与他身后鬼怪浑然一体。
“我们,是同类啊。”
蝴蝶香奈惠那原本婉约秀美但惨白中带着点火光的脸,随着童磨的话才真正燃烧了起来。瞋目怒视的样子,刨除长相,这时候才看得出她和性情直白的蝴蝶忍的相似之处。
但她忍住了,并没有驳斥他。反而看向狐狸少年染血的背影,担心他被鬼的谬论所扰。
“怎么样?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吧,虽然天快亮了,阳光灼烧的感觉也很痛,但没关系,我还是有这个耐心的哟。”
童磨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着。
至于话题的对象——雪鸟。
他面具底下始终波澜不惊的脸,现在居然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抗拒之情。真心实意的抵触和反感充满了他的胸腔。
啊啊,掺夹着许多不知名杂质的情感就像劣质的糖果一样,外表甜美,实则难以下咽。
雪鸟明白了,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嫌弃和厌恶之情吧。这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真恶心,别说得好像特别了解我一样。”等他清理干净被恶心到的耳朵和脑子之后,那双瑰丽的紫眸带着打心底的嫌恶之情,透过面具梅红色的眼,暗沉沉地对上恶鬼七彩的瞳孔并且毫不客气地说。
“去死吧。我才不会变成那种卑贱的杂碎,一辈子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呢。”
不知何时而起的薄薄的光悄悄浮在少年下垂的羽织上。被他护在身后的蝴蝶香奈惠忽然能清楚地看见他紧握着日轮刀的手,上面细小的绒毛沾着如同尘埃一样的光粒。
他整个人站在那儿,就好像长夜里的一点微光。
“啊啦,是吗,”童磨七彩的瞳孔被屋檐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遮住,他眯起眼,看起来稍微有点遗憾但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接下来,你就要被你口中的‘杂碎’杀死了哦。”
“那可说不好。”
雪鸟身形不动,手中的日轮刀隔空砍向几个点。
又来吗?童磨想到,是第一招
正当他抬手准备接下那朵鲜红的花时,鬼灵敏的五官嗅到了一丝焦灼的气味。
是什么?极乐教的教主聚下大部分都是被生活逼迫的苦难人,即使不缺来自富户的资金,可哪些来拜佛的人会在佛祖神子面前详细地讲解火药呢?并不常常接触这种西洋玩意的上弦之二,不能在第一时间辨识出气味的由来。
于是——“嘭!!——”。
由雪鸟的刀风摩擦引燃的火药立马炸塌了小半个小巷,连同恶鬼所处的屋檐一起。只能庆幸这附近是破旧无人的小巷,有人住的都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这才方便雪鸟布下炸弹。
没有被物体挡住的微薄的晨光迫不及待地洒了下来,一时间烟雾和粉尘盈满了童磨和雪鸟他们所处的空间。
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没有犹豫,在爆炸响起的一瞬间就转身,拉起蝴蝶香奈惠没有粉碎的左手马上提速就跑。
“——等等!!现在还不能——”蝴蝶香奈惠被他的举动一惊,她刚想说这是个重创童磨的好机会,身前拉着她疾速飞驰的少年却像是知道她的所想,冷彻的声音带着被风吹鼓的破碎感向她飘来。
“别想了。那个家伙动作太快,爆炸估计伤不了他多少,只能庆幸现在快要天亮了,他大概不会追上来。”
蝴蝶香奈惠心中还有万般思绪,就这样逃走好吗?如果杀了那只鬼的画,是不是有更多的人得救呢然而,这些繁杂的思绪在看到远处大喊着“姐姐——!”头戴蝴蝶发饰的少女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