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熊猫和小白兔
泽希一手扶着肩头的童童，一手提着奶茶。抱不动了的时候，提着奶茶的手也会捂住童童的后背。到家之后，她对正在准备晚饭的妈妈说：“妈，要不我们带着童童去隋唐公园呆一会？”
泽希妈妈抬头，额前微白的头发碎散着，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跟孙子，眼睛忽然眯成一条缝：“好。”
妈妈的笑容令泽希鼻头一酸。她知道妈妈如今也就跟别人接触的时候能够有点轻松的笑脸，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孤独地陪护童童。因为妈妈姓胡，从前就是个家庭主妇，她和爸爸曾给妈妈起昵称“小迷糊”。自从童童出生遭遇事故之后，“小迷糊”妈妈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费尽心力的奶奶。
可是，泽希在心里，还会冲着妈妈喊：小迷糊。
小迷糊的头发在这两年里迅速苍白。
“你爸要再等半个小时回来。”胡芸生对女儿说。她看泽希满眼期待的样子，“如果不想等的话，你先过去？或者，我在家带着童童。你难得一个人休息，去转转散散心也好。”
待母亲切完菜，泽希将童童抱给她。“妈，这样吧，我先抬着婴儿车坐公车过去，顺便买点小包子，到时候可以揉碎喂给童童。等下爸爸回来，你再带童童过去？”她其实并不是自己想去，而是心疼妈妈，想让母亲多去接触大自然放松下身心。
“嗯，这样也行。”胡芸生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
“让爸爸回来之后晚上随便炒个菜做点稀饭就行。”泽希出门的时候叮嘱道，她边说边抬着婴儿车跨出去了。
泽希身后换了一个休闲双肩包，包里放了那杯奶茶。
上车的时候，公车司机看着泽希这么年轻的姑娘抬着空空的婴儿车，一脸蒙圈。她往车后走，又迎接了一圈乘客们的满脸不解。
诸多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路遇这种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欸，异类就异类吧。泽希装作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的样子，坐在公车后门旁边，低头刷手机。到站的时候，她请公车师傅多停了会儿。因为她一个人扛着婴儿车下去不方便，怕被车门卡住。
公园门外是绿色的大广场，附近还有新落成的地铁站。曾经凌乱的场地被整齐气派的仿古建筑替代，小摊贩业已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区域。泽希在美食区买了竹筒粽跟糖包，用袋子包好，放在婴儿车的储物层。她推着婴儿车，站在南门口等妈妈，闲暇之余打开了那杯红茶玛奇朵。
浓稠的奶盖已经沉下去了些，她喜欢摇一半留一半。吸奶茶的时候，把吸管往上放，还能吸到一小口奶盖。
泽希是那种一大盒白巧克力几天就能搞定，而且绝不发胖的爱甜腻体质。
只不过这两年，她的性情转变了好多。曾经的喜好也跟着压制了下来。
公园门禁是开放式的，泽希站在门口能够看到里面的游人。她时而朝里望望时而对外望望，随后又将视线调转往栏杆里面看去。
很多人都是去公园，循着春的气息踏青。
来往的人流里一抹熟悉的侧影正缓缓经过南门。那人推着轮椅，轮椅里坐着一个女孩。
嗯？
泽希惶惑。转瞬她想，爱情真伟大！给自己买奶茶的那个男子竟然带着坐轮椅的女朋友！
再次打开手机，泽希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微信余额，唔，六十六块钱，真吉利！
她再次走进商品区，看到还未撤去的花灯便买了两盏。店家的孩子也在帮忙，约摸着十一二岁。于是泽希指着窗外俯身对那孩子轻说声说：“小妹妹，你看到那个轮椅上的小姐姐了吗？能不能帮姐姐送给那个小姐姐呀，就当作你在表达爱心好吗？”
十一二岁的小妹妹扎着马尾辫，水灵的脸蛋动了动，眉毛一挑，“好呀。”
欸，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激灵！感觉自己是个老阿姨，在撩小迷妹。泽希忽而笑了，看着马尾少女跑向那个轮椅女孩。
她不知道马尾小妹妹跟那个轮椅女孩说了什么，只是从侧颜来看，对方很开心。女孩身后的男子甚至掏出了钱包。
这年头，随身带现金的人不多了。果然是游客，出门是得备着些。
马尾小妹妹果断推掉现金，冲他们鞠了一个小躬，又说了两句，然后笑嘻嘻往回跑。泽希见状，赶紧转过身躲了起来。她想，大概最后的话，是祝福吧！
“大姐姐。”泽希躲在门栏外，胳膊被轻轻敲了一下，她扭头看过去，是马尾小妹妹。
“嗯？”
“那个哥哥和姐姐只收了一盏花灯，这个，你要退掉吗？”马尾小妹妹说得很委婉，天真得让泽希只想再多买点她家的东西，更别说退货了。虽然自己很穷，但是是有底线的穷！
嗯，泽希在心中坚持。“当然不会啦，这个你拿回去吧，钱的话姐姐就不退啦。”
“大姐姐，这个我已经卖给你了，所以还是要给你。”马尾小妹妹很机灵，指着泽希身旁的婴儿车，“姐姐，你是有孩子了吗？要不然送给他吧？”
泽希看着小妹妹干净的眼神，想起了童童。“嗯，对哦，可以送给小宝贝。”虽然童童可能连这是什么都无法辨认。
但是——
总要有希望啊！
“谢谢你，亲爱的小妹妹，你可真是个善良又贴心的小朋友！”泽希继续俯身，就差把眼前的小姑娘给抱起来亲一个了，宝藏小朋友啊！好可爱的婴儿肥嘤嘤嘤！
“请叫我善解人意！”马尾小妹妹冲着泽希眨眨眼，然后敬了个礼，认真道：“大姐姐再见！”
“还有乐于助人！”哈哈哈！泽希看着这个小萌妹忍俊不禁，顺带补充了一句。
“乐于助人”四个字随风飘散在马尾妹妹的背影身后。
泽希回过头，望着捧在手里的花灯，灯上的小熊猫憨态可掬。
送出去的那只，好像是小白兔灯灯？
唔，小熊猫和小白兔
如果生意人计算一下，一定会骂泽希不会做生意，一杯奶茶，两只花灯，啧啧！
可在泽希这里，人情永远大于金钱。
钱吗，没了就啃烧饼，就着咸菜也能过，不是吗？
公园里，陈楚凡看着妹妹念微拿着花灯，满脸绽放的都是孩子般的笑容，他好感动。妹妹已经好久没这样了。
方才那个小女孩来送花灯，他还怔了好一会儿。
一个是对方看起来还很小，再一个是，自家妹妹都快二十的姑娘了，怎么可能对花灯——可是，咦？
当那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对着自己的妹妹念微说：“小姐姐，我很喜欢你，看到你的眼睛亮晶晶的，感觉就像看见了星河！这是我姐姐买来的两盏花灯，我想送给你喔，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心吗？”
他看到念微跟自己一样，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洁白的牙齿露出来，笑到眼角都遮不住的笑意，好温馨啊！
“谢谢你喔小妹妹！”念微学着马尾小妹妹的小奶音回复她，“嗯，姐姐很喜欢，那你的姐姐呢？家人呢？”
马尾小妹妹往门口方向随意指了一下，“在那边等我呢！”
“喔，那这个花灯，姐姐买下来好吗？”念微侧首向哥哥示意。
陈楚凡反应很快，拿出钱包就打算把整百的现金给她。
没想到花灯被小女孩放到了念微怀里，钱却被她给拒绝了。
为了成全小妹妹的善心，念微决定收下花灯，“姐姐收一个就够了，谢谢你喔。”她一只手抬起来，拿住其中的小兔灯。
只有一只手举起来，是因为念微如今只能举起一只手。
马尾小妹妹心有灵犀似的，主动拿起小熊猫，“好喔，姐姐要每天都像这样，笑口常开喔！”
“你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喔！”她说完，仿佛祝福还不够，又补充着，然后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你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喔！
来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的祝愿！
陈念微仿佛收到了生命中最可爱的小礼物。“哥哥——”她连唤陈楚凡都多了几分温柔。“要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能像那个小妹妹一样看待我们，该有多好啊！”
“念微，你听哥说——”陈楚凡蹲下身子，趴到妹妹身边，“是因为你的善良美丽，所以会被善良美丽的人喜欢，是因为你的善良美丽，所以能够吸引善良美丽的人！”
他想告诉妹妹，即便残缺了，可是只要心地依然善良，那么善良的人也仍然会用善良的心对待我们。
“哥哥——”念微眼眶泛了红，“我一直想对你说抱歉——”
“念微，咱们兄妹两个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陈念微被哥哥一本正经的好人言给逗乐了，破涕为笑：“谁要一辈子跟你过下去！”她忍不住半是调侃半是严肃道。
“呃”这是被自己妹妹嫌弃了么？好趴！只要你开心就好！陈楚凡看念微的眼神，永远都是充满宠溺。
念微也曾想，如果自己不是哥哥的妹妹，如果自己没有出事，一定要嫁给哥哥这样的好男人！
她看着哥哥宠溺的眼神，方才在嘴边的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可是这句话已经憋了好几个月了，再不说出来，她真的只会更难受。
“哥哥，今天我很开心。”念微低头道，左手揉着小花灯，“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也很难过。”
嗯？陈楚凡意识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听妹妹继续说。
“我很难过的是，因为我和路路的事情，你和小路姐的大婚——”而且，还连累家里这么多
“念微，哥哥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陈楚凡打断了念微的后话，他知道妹妹想表达什么。
念微抬眸看了一眼她哥，心中感慨万分：欸，只有她哥始终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康复成功，到现在还在找各种各样的方式帮自己复健。
简直是个大傻子，无药可救了！
念微接受了自己伤残的现实，是被迫承受，因为还得活着。哥哥不接受自己残疾的现实，是因为笃信他的妹妹能好。
这种笃信，同样是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