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顾辞弈在书房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夜幕落下,他打电话给沈从儒,约他一同到酒吧。与友人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到了凌晨时分才开车回去。
在庭院中站了许久,顾辞弈还是去了地下室。
宁屿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开门的声音渐渐清醒过来,被关得久了,她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以为是佣人送饭来了,于是闭着眼睛继续睡。闹腾了几天,她的精神相当疲倦,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似乎连做梦的力气也没有。
熟悉的气息接近,宁屿的声音猛地一僵。
那人在她的床边坐下,似乎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已经四天了,为什么还不肯认错?”
宁屿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在黑暗里待得久了,连一点点的温暖都难以抗拒。她假装自己还没有醒来,事实上,她也有些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幻觉。
“你到底有多恨我?是不是和我一同生活真的那么难以忍受,所以你才会狠心谋杀自己的孩子?”
“……”
“如果给你机会,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我对不对?”
“……”
宁屿一直是迷迷糊糊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知道顾辞弈在说话,但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其实他说了什么,对她而言也并不重要。直到脑袋上的手掌离开了,唯一的、仅余的温暖离开了,宁屿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不要走……
怎么样都好……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宁屿的自暴自弃一般伸手拉住顾辞弈,他愣了一下,然后站定了脚步,却没有说话,但宁屿敏锐的感觉到他在看她。
“……不要把我扔在这里。”宁屿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害怕……顾辞弈,你不要再关着我,我认错好不好……”
黑暗里,顾辞弈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的声音有最细微的颤抖,她拉着他,纤细的手指也在颤抖着。
“我不会再闹脾气,你不要关着我……”她的哭声就仿佛幼弱的小猫,颤颤巍巍的,好似下一秒钟就会哭晕过去,她重复的哀求着,“我害怕……不要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好可怕啊……”
过了许久,顾辞弈弯下身,将宁屿抱在怀里,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透过衣裳融化进他的心脏,于是他的心脏一点点疼痛起来,仿佛被东西紧紧握着,难受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顾辞弈把宁屿从地下室带出来后,便让管家去把医生请过来,一番检查下来,宁屿除了身体有些虚弱,其他方面并没有大碍。宁屿大概是哭得累了,就连医生和顾辞弈说话的声音也没吵醒她,蜷缩在顾辞弈的怀里睡得沉沉的。
就着这个姿势,顾辞弈抱着她到天亮。
阳光慢慢投射进房内,房内的窗帘拉着,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宁屿的眼睫微微动了动,仿佛被什么惊动了似的,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然后就把脸埋进顾辞弈的怀里,眉心难受的蹙起。
“怎么了?”顾辞弈以为她做噩梦了。
宁屿还不是完全清醒,顾辞弈问了好几遍,才听到她迷迷糊糊的呢喃着说,“太亮了,难受……”
顾辞弈愣了一下,然后俯下身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对不起。”
关过禁闭后,给宁屿造成的后遗症很多,不仅仅怕光,连话都更少说了,仿佛是胆怯一般,尤其是面对顾辞弈,温顺得像只小猫似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乖乖的配合做复健,打针吃药也不再折腾人。这样的转变,仿佛是好的,然而顾辞弈眉目依旧深锁,似有重重阴霾不散。
宁屿其实不喜欢吃药,也不喜欢打针,她怕痛怕苦。她更不喜欢复健,她会抱怨,会乱发脾气。顾辞弈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宁屿生气的样子。
她似乎在掩盖自己的情绪。
早晨吃过饭,顾辞弈陪宁屿做复健。
宁屿恢复得很慢,经常摔交,却不再借故发脾气。
“宁宁。”
顾辞弈出声喊她。
她怯怯地看向他。
“一直待在家里会不会很闷,要不要出去玩,或者去看看你哥家的孩子?”
宁屿扶着栏杆,眼睛先是一亮,又慢慢摇头,“不想出门。”
“为什么?”
宁屿垂着长长的眼睫,却并不回答,顾辞弈走到她的身边,又问了一遍,宁屿才轻声说,
“待在家里不会闷的,外面太吵了,我不想出去。”
顾辞弈沉默了好半响。
怕光,怕吵,怕和人接触。周晴曾经说的话,都一一应验了。
当初做的决定已经开始适得其反。
“今天不练习了,我带你出门玩。”顾辞弈打横着抱起宁屿,宁屿惊了一下,慌忙搂住他的脖子,很快就温顺下来,也没多问。关过禁闭后,她就是这么一副什么都没意见的模样,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把人放进车里,顾辞弈才琢磨着去哪里散心。
开车经过商场的时候,正好看到中秋节活动的牌子,就索性把车停了下来。商场人很多,宁屿有些胆怯的缩在车里,不肯下车。司机把轮椅放好,顾辞弈把宁屿放到轮椅上,宁屿还不能长时间行走,很容易小腿肌无力。
宁屿一直垂着头,仿佛旁人注视的目光让她难以忍受。还没进入商城,宁屿就颤抖着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好像吓坏了。
顾辞弈看着她苍白的脸容,将她从轮椅里抱来,返身走回车里,吩咐司机将车开到公司。然后拍着宁屿的脑袋安抚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闭着眼睛仿佛渐渐睡去了。
宁屿再次出现在公司,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毕竟曾经都与她共事过。不过鉴于他们的顶头上司就在她的身边,没敢找她叙旧。宁屿坐在轮椅上,容色秀丽苍白,垂着长长的眼睫,全身上下找不出丝毫嫁进豪门的喜色,仿佛生了重病一般。
顾辞弈把宁屿交给小苏照顾,大概是觉得他们之前的关系比较好。可是小苏也很无奈,光是他一个人说话,宁屿连吭都不吭一声,一个人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完全把他这个大活人给忽略了。
小苏把宁屿托付给林青,给老板送文件进去,就奇怪地问:“老板,小宁是不是生病了?以前小宁没这么……安静……”
顾辞弈过了良久才说,“你陪她多说说话,如果她想要什么东西就给她送来。”
总裁办公室的雕花大开是开着的,他抬眼就能看见宁屿的身影,文墨正在和她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脸上有了一点点表情,似乎还朝文墨笑了一下。小苏顺着顾辞弈的目光望出去,感慨的叹道,“我口水说干了,小宁可都没应我一声啊。”
小苏走出去的时候,恰好听到文墨说,“……然后陈桥把那个操盘手教训了一顿,说:学虎不成反类猫,你以为谁都可以学小宁那般刁钻啊,那是天分,那是机遇,你想在悬崖边上跳舞,那就把钢丝绳吊好!……”
宁屿歪着脑袋,“我以为陈经理不喜欢我。”
“陈桥是要死要面子,听说收到你的辞职信当天,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教训激进的新人,也总会将你当做教材来说。”文墨说着资产部的传闻,看到她眼睛里一闪的光芒,又说,“我开了一个帐户做期货,你下午要是有空,帮我看盘?大叔最近很缺钱啊,不炒点期货熬不下去。”
宁屿张口就想应承下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犹豫了,小心翼翼地说,“我去问问顾辞弈。”然后推着轮椅想去总裁办公室找顾辞弈,文墨给拦了下来,“你就在这里喝点东西,我进去送文件,顺便问问老板的意思。”
宁屿喝着热可可,眼角一直朝办公室瞅去,又担心被发现一般,很快就转了回来。过了好半响,文墨终于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宁屿抿着嘴唇也笑了,怯怯的,绵软可爱得要命,小苏呆楞着看她许久,然后怪叫着扑上去。
“啊,我们的小宁笑起来还是这么可爱。”
宁屿的睫毛颤啊颤,好像有些开心,朝小苏也笑了一下,然后小苏又怪叫了一声,嘴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文墨把期货的帐户和密码交给宁屿后,就回去做事了。小苏陪着宁屿说话,可是她忙着炒期货,老半天才应他一声,小苏无聊了,气馁了,可是见宁屿一脸认真的模样,也不好意思骚扰她,伤心的回自己的办公桌做事情。
……电脑屏幕上是普通的期货信息,s线红红黄黄交叉着。宁屿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眼睛里透着一种亮光。建仓,吸筹,宁屿一步步的操作着,熟悉的数据流和线条,令她的精神亢奋起来。
过了一个小时多,顾辞弈和一个部门经理在办公室谈事情,林青和小苏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而其他人都不在。见没人把注意力放她的身上,宁屿快速的登陆自己的邮箱,里面有一封来自英国的邮件,上面只有一个日期。
宁屿默默记下时间,又写了几句话发给宋衍,然后退出了邮箱,并且清除了电脑上的日志文件,保证自己刚才的操作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做好这一切,宁屿继续盯着盘面,期货最不稳定的品种应该是天然橡胶,她满仓买进,等涨到11000的时候就全部卖掉。一进一出,转手就赚了十倍。接着把全部的资金下到黄豆上,相对而言,黄豆比较稳定,她就没怎么费心看盘。
宁屿最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容易瞌睡,才做了一会儿事情就倦了,对着电脑屏幕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和经理谈完事情的顾辞弈,出来一看,就笑着把人抱回办公室,里面连着一套房间,他把人安置在床上,掖好被角,盯着她秀丽的脸容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合上门离开。
宁屿一直睡到顾辞弈下班才醒过来,干脆连午饭的时间也错过了。醒来后,她呆怔着坐在床上许久,脑袋才渐渐清明过来,想起了文墨交给她的期货。再一看玻璃窗外的天色,连晚霞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深秋的夜晚又来得早,天色居然已经开始发暗,城市的霓虹灯也渐渐亮起来。
顾辞弈推门进来,就看到宁屿一脸懊恼,笑着将她抱进怀里,“你买的黄豆下午涨了不少,我就让林青卖了。”
听到顾辞弈这样说,宁屿才放下心来,冲他笑了一下。
顾辞弈亲了她一下,把一件厚外套披到她的身上,然后将她打横着她抱起来,“回家了。你瞧太阳都落山了,你可真能睡。”说着,就往外走。
宁屿的耳尖红红的,“你放我下来,我坐轮椅就好了。”
“都已经下班了,没人看得见。”
宁屿就不再说话,懒洋洋的蜷缩在顾辞弈的怀里,眼珠子四下看着。她还是头一次来融景投资公司,原先的顾氏被收购后就成了子公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宁屿的脸色变得别扭起来,虽然还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模样,可是情绪明显低落了。
顾辞弈将她放上车,笑着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宁屿没出声,顾辞弈也弄不明白她的情绪,捏捏她的脸颊,说,“明天再陪我一起来上班,别总闷在家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的。”
司机将车子开到马路上了。
宁屿想了想,却轻轻摇摇头,“不要了,我一吃药就困,而且还要做复健。”末了还加了一句,
“你不用担心我会闷。”
顾辞弈楞了一下,然后微微笑起来,“你也会理解我的心情啊。”
是啊,宁屿以前可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如果听到这样半是戏谑的话,只会气恼的瞪他,说不定还会扑上去咬他两口,而今却只是笑了笑,垂着眼睫不说话。
顾辞弈忽地沉默下来,将她抱在怀里。
宁屿小心翼翼的瞅着眼睛看他,顾辞弈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小扇子似的睫毛从他的掌心扫过,微微有些痒。
下车的时候,顾辞弈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宁宁,别再骗我。”
他会一直无条件相信她,纵使山崩地裂赴汤蹈火。
怀里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许久没有回应的声音。顾辞弈叹了口气,抱着她走进主宅,月华落了满身。
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仿佛已经浑然一体再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