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卉娘啊
徐氏坐在主位，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下方的檀香，檀香跪在下头，低着头描摹着地砖的纹路，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檀香都要把地砖看出一个洞来，徐氏才道：“三年前我将你们四个香选在大娘子跟前，到现在只剩下你和沉香还在大娘子身边，这几年经历了些什么我且不问，我只问一句，当日将你们放在大娘子跟前，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檀香抬起头来，一双眼已经红得不行，她道：“当日大夫人在五十个丫鬟里选中了我们四个，到大娘子跟前的时候，大夫人说：‘这一去看似风光，可伯爵府上不比闵家，规矩众多，人口复杂，若不是迫不得已，这门亲事是绝不想做的，大娘子这一去，只怕险之又险，要跟随大娘子，做好大娘子的左膀右臂，要护着大娘子，若是大娘子过得不如意，定要告知家里，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让大娘子……回家。’”
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却还是迟迟没有松口。咬牙道：“奴婢如今是大娘子的人，大娘子不愿让奴婢多嘴，还请夫人体谅。”
徐氏揉了揉眉心，四个香是她特地为大娘子选的，一个个是什么性格她最是明白不过，这几个丫头倔得很，认定了闵卉卉就只会听从闵卉卉的差遣，当初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中的她们，可现在要让檀香说出闵卉卉在京中的事情，只怕是难。
她慢慢走下主位，蹲到檀香面前：“檀香啊，卉娘今日找到我，说要开些调理身子的药，当初家里的这些女儿养的精细，从未碰过冷水，寒凉之物也是算了再吃，从未过量，更不要说酒水，小女儿家肠胃娇嫩，就连三娘今年已经十四，也只许偶尔喝一些果子酿，怎么会嫁到周家去了，就没法子受孕呢？”
檀香神色一变，但却还是咬紧了唇，没说话。
徐氏拭了拭眼角，不慌不忙道：“卉娘出嫁后，我就时常在想，若是我当初再狠一点，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亲事，舍了我这张脸，逼着孙家做了亲，卉娘这几年会不会过得好一些。”
檀香抬头看着她，正巧看见她的一滴泪顺着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滑落下来，徐氏没有理会她，继续道：“卉娘是我头一个女儿，幼时在家时，我与她父亲是宠了又宠，千依百顺，卉娘从小就懂事，是一个好女儿，好姐姐，有些什么难处，她都自己扛，正是因为她这个性子，到她十二岁上，议亲时我是千挑万选，谁知……罢了，往事不提，后头嫁与周家，你当咱们不知道那周家冲着什么来的？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亲事定下后，卉娘不与我哭，不与我闹，看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疼啊！
家中给了卉娘厚厚的嫁妆，不是我们家要攀那周家的权势富贵！不是我闵家要靠他周家提携！只是想叫他家善待我的卉娘，可是结果是什么？
是我的卉娘回来以后，只见消瘦，身体不再康健，一双眼里盛满了我看不透的心事，檀香，我是个做母亲的，我只想知道，我的卉娘嫁过去，是过的什么日子，今日我不和你论主仆，只当我是个母亲，求你，告诉我，我的女儿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檀香的肩膀抖了起来，良久，才抬头看着她面前蹲着的徐氏，嗓子干涩的开口：“奴婢说！”
徐氏坐到主位上，叫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檀香推辞了一番，落了小半个屁股坐在上头，开口道：“大娘子才进周家，姑爷的姨娘就说这个家里该是大娘子和她最亲近才是，大娘子想着好歹是姑爷生母，总是要比嫡母亲近一些的，那姨娘送来的点心和汤，大娘子也不疑有他，便用了……后头渐渐的大娘子的身子就不如从前，可苦于找不到证据，又怕贸然闹开和姑爷离心，只好对入口的吃食小心再小心，但身子却是一直也养不回来。
姑爷院里原本就有两个通房，素日里将姑爷好好绊住，挑拨得姑爷惯常也不往大娘子房里来……
后头小郎争气，考了个小三元，这消息一路传到京城，姑爷这才和大娘子亲近起来，可也没亲近多久，不知姑爷是叫那两个不要面皮的用了什么虎狼之药，竟是……竟是……不能人道了！”
檀香说到这里，面色绯红，再说不下去，只好重重的叹了一声，又道：“木香在前院说话不当心，惹到了周家嫡支的三奶奶，当时便叫溺死了，还说要赔十个丫头给大娘子，大娘子闹了一回，叫姑爷关在屋里好些日子才被放了出来，后头大娘子就不大爱理会姑爷，只想求得一子傍身，可姑爷总被后院那两个勾搭着去，上头嫡母又一个劲说大娘子无所出，要往后院塞人。
大娘子不得已，将果香抬了姨娘，果香没过多久倒是有了孕，可临到生产时，还是出了事，一尸两命，大娘子自那以后就渐渐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弹，身子越发消瘦下来，时常梦中惊醒，抓着我们两个问是不是她害了果香。那府里不好过，奴婢和沉香不是没想过要告诉家里，是大娘子说，闵家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准备得个一子半女傍身，下半辈子也算有靠了，不能为着她，再拖累了家里两个娘子的名声。
夫人，不是奴婢有意欺瞒，只是大娘子说了，这话若是敢透露到您跟前来，不拘是谁说的，必将我们许出去，一辈子不许到她跟前去，夫人……大娘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呀！总不能身边一个贴心人也没有，那深宅大院儿里，大娘子一个人可怎么熬啊！夫人！”
徐氏听了这些，一时不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颓然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周家这哪里是要钱啊，这分明是要我儿的命啊……”
檀香小心翼翼的看向徐氏：“夫人……”她也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才和徐氏将这些事和盘托出，若是徐氏对此事没有法子，那她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徐氏的眼睛看向烛光映照下的横梁，两行泪从她的眼角落下，她看了一会子，赫然坐起来：“卉娘决不能回周家去！去！把小郎叫来！”
说着又站了起来，把走到门口的金铃叫停：“不，明日再叫，今日太晚了，檀香，你回去歇息吧。”
徐氏这一夜没有睡好，无数的想法从她的脑子里涌过，又一一划掉，她想现在就去竹意院，把那周六郎拉起来狠狠收拾一顿，她想快马进京，把周家大闹一通，把周六郎的那个姨娘拖出来弄死，她甚至想去告御状，问一问当今圣上，这就是他赐下的伯爵府的家风吗？这就是“太平盛世”吗？
她千娇万宠养的女儿啊，她的卉娘啊，怎么就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
她怎么就没有护好自己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