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17/密州(3)
那日之后,我便甚少见到宇文盼的身影,于是终日和绵绵混在一处。
宇文绍和宇文练那对嘴皮子兄弟是最爱打诨,见我教绵绵剑术,也闹着要学,被我说“要学就得奉敬师茶跪叩我为师才行”给难着了,当下就跑了,倒是宇文统,那个最小的孩子,还当真一本正经地跑屋里去给我了被杯茶,倒把我给吓着了,忙说用不着。
那小孩却很是认真,扑通一声给我跪下:“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绵绵一瞧,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师傅在上,请受大徒儿一拜!”
我颇觉头大,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置气,先前绵绵还同我说,别看宇文统这模样,却是顶聪明的,我看了看小孩豁了的大门牙,没看出点聪明来。
礼都受了,我倒真不好说不收,正好连日奔波又被琐事缠身,一路上没寻着什么好机会去给师傅写信,趁此也把我收了两个徒弟的事情去信给师傅说了。
师傅的回信是两日后,信十分简短,只得寥寥数语:
云儿在外,师甚念之;心有忧虑,辗转寤寐;唯望平安,切莫骄躁;识人识心,为云儿思。
信虽短,大半是在担心我,至于收徒的事,师傅是要我看清楚人心,自己考虑就是,并不反对。信的结尾处还跟了苑主的一段蝇头小字:你师傅近日来夜里总发寒,若没什么要事就快点回来,别要她操心了。
我收了信,藏进怀中,贴着左侧心房,似在微微发热。
苑主在催我,我也心知自己是该回去了,可是这份扰乱步伐的浅显犹豫却始终梗在我心头。
夜里望向宇文盼的厢房,未点灯,她总是很晚才回,不知道与燕王商讨些什么,绵绵也说不知,神神秘秘的。
我看着那厢房许久,今夜宇文盼似乎更晚了,一直到二更天才见她回屋,一阵动作后见她屋中有灯亮起,却倏地有一条黑影掠过,那烛火瞬时便熄了,我心头一惊,忙抓了剑飞身闯进她的屋子。
分明有两个人的气息,黑暗中两人气息混在一块儿,离得很近,我未多言只抽剑向宇文盼身后刺去,那人也感受到了我,拔剑与我对招起来,十几招后我颇觉奇怪,这人招式竟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哪里遇见过。
此时灯火微闪,宇文盼已重新点烛,火光映着冰冷剑身与我们的脸庞,我才发现闯进来的究竟是谁:靥师。
宇文盼将门窗关好,在桌旁坐定,闲闲地饮了一杯茶,我和靥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坐下了,靥师倒还是当着护卫,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宇文盼身后,可我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又和以往见的靥师不太一样,真是奇怪。
“大半夜的,我还以为刺客跑燕王府来了。”我道一句牢骚,甩去那份疑惑。
宇文盼轻笑:“两日前靥师便回来了,你到今日才发觉。”
“这又不能怪我,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的屋。”
宇文盼抿一口茶:“哦,那怎么今日就知道了?”
那是因为整晚都盯着,这话当然不能说。于是扯了个谎:“碰巧,碰巧。”
宇文盼弯了眉眼:“周姑娘倒还记挂我。”
我咳了两声,没答她。
宇文盼倒也没深究:“靥师当时亦被追杀,身受重伤,幸得一良医相助,才赶到密州来寻我。”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靥师是宇文盼的心腹,当然知道她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靥师武功也不差,这个年纪有这样的身手,想必也是从小培养的,有这份情谊在,靥师当然比任何人都要信的过,作为宇文盼的护卫来说,靥师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宇文盼的护卫来说……
我蓦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宇文盼目光,沉静清明,她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我也能知道她究竟什么意思。
“我……”我突觉喉咙有些干涩,那份不知名的情绪又来了,左心房的灼热,微渺的犹豫,张了张口,我道,“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也要走了。”
宇文盼没有说话,眼中似有笑意又似失落,交织着令人看不分明:“是么,应当的,一路上幸得周姑娘相助,我才能平安到了这燕王府,再烦扰周姑娘,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这人说话怎么夹腔拿调的,我从来也没说过她的不是。
“什么烦扰不烦扰的,我不是说了,你我是……”亲近之人。
宇文盼微侧首:“嗯?”
我别过头:“没什么,你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保护你是我自愿的,如今要走也是我的事情,都跟你无关,你不用心存芥蒂,我看着怪烦人的。”
宇文盼笑了笑:“我自然记得周姑娘所言,我说过,亦是我的求之不得。”
彼时她眼中映着烛火,我恍惚想起那天夜里篝火旁她白腻的脊背,漆黑的长发,还有仅那一次的怀抱,令人心安。
“你记得那哨子么?”我问道。
“自然。”她从颈中抽出一根细绳,绳子尾绑着那名为凤凰骨的子哨。
我从颈中抽出自己的母哨解下递给她:“你的给我。”
宇文盼愣了愣:“为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傅送你的,我给抢了,现在还给你。”
宇文盼伸手握住颈中哨子,垂首想了想,又抬头看向我:“不必了,我想要留着,这是周姑娘的不是么?”
我愣住:“是我的,所以才让你把它给我。这样……比较方便你找我。”
子母哨间的关系,她分明知道。
宇文盼摇了摇头:“我说过,我并不愿让周姑娘身陷险境,所以不会请求周姑娘,这哨子只当作念想,倘若周姑娘想要见我,我自是高兴,却不要为了我烦忧才好。”
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细想过宇文盼话中的含义,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愿我掺和她家的事情,在皇宫在孙婕妤衣领中放了毛虫也好,她遭刺杀拒不往听山苑中也罢,她赶我为我跳下疾驰的车厢,来到燕王府又是让我离开,这一切……
“你……真的在担心我?”我懵然问道。
宇文盼轻笑,无奈又无言:“周姑娘,你才发觉。”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份好意。
宇文盼静静看了我半晌,垂眉叹了口气:“周姑娘未免太迟钝了,还是在周姑娘眼中,我一贯是恶人恶语,只是在戏耍你?”
确是这么认为的,可这话如今怎么能说。
我垂首:“我……我或许是迟钝了些,分不清你哪些是好意哪些是戏弄,索性都当作了戏弄,但如今知道了,我再不会弄错,你放心……”
要她放心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一路上来因她而生的各种情绪我还摸不着头脑,又怎么能摸清楚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想了想,只要记得她亦是这世间待我好的人,这便足够了。
抬头看了看宇文盼,她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我张了张口,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宇文盼默然片刻,轻笑和婉:“周姑娘,你该走了,我还有些事,需和靥师细谈。”
她这是下逐客令了,我应声往门边走去,却听她又叫住我:“周姑娘。”
“什么?”我回头看她,她面色似乎沉了沉。
“离开燕王府,宜早不宜迟。”
我顿了顿,心头似乎有一瞬空楞,却还是答道:“好。”
靥师既在,我没有再留下的理由,回去后许久,那屋内烛火又熄了,而后夜空似划过一道黑影,不知去往何处。
次日,我拉了绵绵给她布置了日后的修习计划,绵绵有习武根基不必多说,只许教她些方法就是,宇文统年纪还小,根基不稳,我便把心法教给了绵绵要她带着学,至于剑术,拣了师傅剑术中比较精妙又实用的几招教给了他们,便是这几招以他们的水平也得学个三年两载的。
绵绵边学便愁眉:“师傅不是说好了要留下的,怎么就要走了?”
我沉默片刻,道:“事情了了,自然得走,总不能老叫人撵我。“
绵绵凑上来:“谁要撵你?难不成是游姑娘?”
我默了默,没说话。
绵绵迷了眼:“师傅和游姑娘怪怪的,既不像平常护卫模样,又不是一般好友,师傅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和宇文盼是什么关系,我也无法分清,只是清楚明白,在这份关系未明了之前,我都将受此桎梏,乃至心乱如麻。
“你若能把打听闲事的精力放到练武上,也不会如今还是这种三脚猫功夫了。”
这话果然戳了她痛脚,瞬间就让绵绵把那什么关系忘了个痛快:“哼,师傅也学了二哥和三哥,开始欺负我了!”
我哑然失笑,却见通往燕王书房的道路上有一兵卒打扮的人跑过,神色匆匆,绵绵也见到了,便喊住了他。
“何事如此急切?”
那人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份军报:“禀郡主,郴州有紧急军报传来,郑王麾下上将军陈琅领冀州兵攻打郴州,西甲营不敌,粮仓尽毁,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