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上心
后来周之辞总是想,他和戚蔓语之间,是不是对峙的局面要远远胜于温馨时刻,她永远那么从容,如风一样心性不定,没有人可以捉住她,亦是没有人可以挽留她。
他后悔,为了所有不择手段的步步为营。
却也不后悔。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把孤注一掷的筹码下注在她身上,周之辞可能永远也走不近她。
毕竟她雾一样的,只存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淋漓梦境。
戚蔓语眼睫轻抖,长久无言中,她忽然往前一步坐到床侧,挨着点滴管,她静数十秒流动速度后,忽然自言自语:“这瓶针水快打完了。”
周之辞轻声地,又重复了一遍:“问你呢。”
戚蔓语挂了半边耳廓的蓝色口罩随着她一呼一吸微微起伏,距离太近,让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度失真:“你疼吗?”
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周之辞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戚蔓语若无其事地抬手拨了下他遮眼的额发,她指尖缠绕着淡淡的药味,不刺激,却让他莫名想起总是与她如影随形的烟草味。
这种味道让他短暂迷失,直到他感受到戚蔓语柔软又冰凉的指弯,这才敛回神,抬手虚握住她的清瘦腕骨。
戚蔓语没动,浅褐色瞳孔微微一闪,周之辞扣着她碰向自己心口,低着声音,小兽般呜咽:“心疼死了。”
伤在心口。
没有主语的一句话,戚蔓语可以听懂,也可以听不懂。
他们之间有什么固有的楚河汉界似乎被打破了。
条纹病服下是多年保持自律的身材,然而原本紧实精壮的腹肌,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厚重纱布。
戚蔓语没有挣开他的桎梏,相反,周之辞几乎没有用任何力气,而她也不必费劲,随时都可以走。
戚蔓语抬起眼,直视着周之辞镜片后一双眼,他眼角的潮红似乎更重了些,良久,她轻飘如云地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让我上车?”
她掌握了一些周之辞不愿意公之于众的信息,但是出于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立场,戚蔓语没有选择与他开诚布公。
周之辞摁着她的手指,缠上去,手心贴着手背,十指紧扣。
他低垂着头,小动物似的用前额轻轻蹭了下戚蔓语的肩膀,气音说着:“因为我只想送你回家。”
金边眼镜抵着她的锁骨,温热呼吸喷洒一小片肌肤,戚蔓语天生皮肤色素浅淡,不多时便被他烘出一片绯色的红。
戚蔓语又笑,笑声细密钻入耳涡心口,小勾子似的,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偏却生硬强势地从他心上撕扯皮肉。
“小辞”
她含含糊糊地念他的小名,带着一点儿故意的气声,反问他:“你说这句话,你心里相信吗?”
周之辞呼吸一滞,接着无声无息地紧闭眼。
——她果然都知道。
接下来的一句话从发声到吐字艰难无比,周之辞绷着侧颈,青筋攀踞,肩背和后脊紧绷如弦,而她的回答关乎着这根弦回归原位还是骤然崩断。
“我相信,姐姐相信吗?”
戚蔓语松松拢着他的发,和他满身坚硬的外壳不相符,周之辞头发柔软,漆黑如墨,像一块上好的绸。
在周之辞看不见的地方,她缓慢地敛去笑意,冰雪覆盖一双眼,清寒如霜。
“我信不信,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
很重要。
戚蔓语温柔地摸着他的发,替他全了没有说出口的话,与此同时,雷声大作,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落下。
她如情人耳语般,低沉絮缓地说:“你有一些秘密,我也有,但是,这些秘密与信任无关,对吗?”
夏阳酷暑的六月末尾,全城毫无防备地进入了季风雨气候,一连下了整整一周的疾风骤雨,部分城市交通无可避免地出现瘫痪状态,好在南城排水系统全国领先,短暂的交通滞缓只如一片枯叶落入深湖,搅起片刻涟漪。
戚蔓语说不上喜爱或是厌恶暴雨天,事实上,她对某些事物的情感相当淡漠,为了不完全使自己变成一个绝对冷漠的怪物,戚蔓语不断投身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感情,飞蛾扑火般追逐片刻烈火焚身的爱和热情。
她斜身倚着环景落地窗,天穹迷蒙光线被沉重雨云压得如末日一般灰暗破败,海水倒灌似的雨帘密不透风,仿佛连同呼吸都要被吞没在无休无止的狂风之中。
下午有一场会议需要戚蔓语亲自出面,结束后,转着钢笔的左手手腕酸痛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色泽光亮的柚木办公桌搁着她惯用的小砂轮打火机,桌屉里扔着数十款香烟,其中多半是夏荞强塞过来的牌子,粗烟细烟都有,清甜玫瑰味儿居多,不符合戚蔓语口味,不过她最近抽得很少,所以也不挑剔。
戚蔓语随手摸出一盒,拆了塑封后磕着桌角敲出一支象牙白的烟,咬在唇边,一手擦起打火机,旋即微微低了头,凑前点燃。
烟雾在眼前缭绕,贴上因为密集雨势而变得宛如毛玻璃的窗前,戚蔓语推开一条窗缝,挤压而进的气流卷起苍白雾气,仿佛要连那点猩红的火光都要一同泯灭。
她左手持烟,静立片刻后,将未完的半支烟揿在灭烟器里,另只手摁揉着左手手腕,难以缓解疼痛半分。
手机屏幕亮了许久,最终因为无人应答而陷入黑暗,戚蔓语捞起一看,是她那位最近在捧的小歌手,对方给她发了今天新在录音棚里试唱的demo,戚蔓语开了外放,年轻男孩儿嗓音温沉,英文部分的歌词尤为抓耳。
“姐姐,这是我特别唱给你的,你喜欢吗?”
戚蔓语摁住语音键,淡声道:“谢谢,我很喜欢——你上次说想要上的音乐综艺,我已经谈下来了。”
对方一连甩了好几个流泪猫猫头,肉眼可见的兴奋:“谢谢姐姐!姐姐晚上有空吗?我去接你吃饭~最近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法餐。”
戚蔓语顿了顿,她的声线浸入窗外暴雨,浅褐瞳孔映出一道贯穿大地的青紫闪电,她转过眼,一直转玩的打火机丢入博古置物架,撞出一声沉钝的闷响。
“不用了。”
对方愕然,像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姐姐?你今晚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如果有,那我下次再约你好不好?”
戚蔓语打断他:“没有下次了。”
发完这条语音,戚蔓语把手机扔入包里,臂弯搭着一件轻薄风衣,她走出办公室大门,司机小李已经等待许久。
“大小姐。”小李跟在她身后一同下了电梯,询问道:“您要去?”
短暂两秒后,密闭电梯间传来她四下相撞的清冷声线:“医院。”
戚蔓语身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白衬衫,领口敞了两枚玫瑰金纽扣,纤长脖颈缀着一条红晶石锁骨链。她垂眸思考事情,手指有意无意拂动项链。
到了医院,她径直去找苏医生,苏医生给她换药间隙,戚蔓语右手握着电话,那位小歌手的微信时不时蹿进眼底。
她没有和对方确认关系,而只不过喜欢听他唱歌,所以愿意给他一点资源,至少不让明珠蒙尘。
寥寥划过几句,戚蔓语收了手机,饶有兴趣地看着苏医生时不时紧皱的眉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嗤笑:“怎么?我手是不是快要断了?”
苏医生瞪她一眼,说道:“你说你下雨天会手疼?”
戚蔓语轻轻“啊”了声,随后歪着头,眸光睇着她,转移话题:“这伤,会留疤吗?”
苏医生捧着她的左手手腕细看,与上一家医院给出的结论相差无异,肯定地回答:“绝对会留疤,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祛疤手术很先进,几次疗程下来,基本和以前看不出任何区别。”
戚蔓语不甚在意,她单手支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无机质琉璃般的瞳孔冷漠注视苏医生完成一系列换药事宜,她收拾铁盘中的医用垃圾,正准备起身倒掉,忽然听到戚蔓语问她的声音:“我那个弟弟周之辞,他会留疤吗?”
苏医生诧异地拧着眉笑,“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
戚蔓语卷下衬衫衣袖,恰到好处遮挡了手腕纱布,她眼风薄凉扫过苏医生,看得后者笑意更深:“他肯定会留疤,不过男孩子嘛,有点伤疤也没事。”
她低头翻阅病例,苏医生写字笔走龙蛇,费心看了一会儿,也没研究出什么,戚蔓语索性拉开椅子起身,西裤高跟盛气凌人,与摘下手套洗手的苏医生擦肩而过:“这些事情,又不分男女。”
苏医生挤上一管消毒液,耸耸肩表示:“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要真想给他安排手术,也得等恢复完全。”
她一根根洗净手指,抽了张纸巾缓慢擦拭,就这么倚着盥洗台,似笑非笑地盯着戚蔓语:“话说你最近挺闲?看你来医院次数挺多。”
戚蔓语反问她:“我不换药?”
苏医生用一种“少诓我”的眼神笑说:“换药在家里不能换?再说了,你每年给我付这个数字,难道不是让我随叫随到?”
戚蔓语收回目光,低低笑了声:“我让你少看霸道文学。”
“这是我的爱好,你可管不着。”苏医生双手撑着办公桌,笑嘻嘻看着她:“那小孩儿挺好看的,要我说,他这长相就该扔到娱乐圈里,对了,你不是有意试水娱乐圈?捧他呗。”
戚蔓语四两拨千斤挡回去:“娱乐圈又不缺长得好看的小孩儿。”
苏医生吊儿郎当地说道:“那不一样啊。”
戚蔓语睨她,笑意不明,“怎么?”
“你对他上心啊。”
戚蔓语似是无语一阵,她站起来,看样子不打算继续和苏医生浪费时间,摆手道:“走了。”
剩下苏医生在她背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