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公子命薄
烈日“火凤凰”作势南飞,慕云轩宛如鎏上了一层厚厚的黄金。墙头的座席上早已搭起了高高的遮阳伞。
新国王江狄儿拿着一瓣掰好的桔子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液让他疲倦尽消。
比武来到最后关头,底下的人虽则无不腰酸背痛,饥肠辘辘,却鲜少有人半途离开。据传国王已经叫人预备下五十只烤羊,两百只烧鸡,一百坛美酒,只等比武收官,便着人派发大宴众人,与民同乐。
在场诸人无不神情亢奋,一边等着开宴大口吃肉喝酒,一边急欲知道这场比试究竟最后花落谁家,谁又能否抵得住青萍翁的十记绝招当上驸马,成为新贵。
“崖城文牧山文公子。”宦官唱道:“骊山巨戟谷少谷主梅冠南。”
文牧山从慕云轩一纵而下,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自墙头飞降。没人觉得他这样上上下下有失体统。作为国王今天的座上宾,他得到包括皇后在内的一众妃嫔,及城中贵妇们的支持,甚至有的夫人暗地里希望他不要当选,那么自己家的女儿便有几分结亲的希望。谁不愿意结交豪门,招得这样高贵的女婿呢?
另一边少谷主梅冠南优雅地撩起滚金线绿绸长襟,从绳子外潇洒跨入。骊山巨戟谷梅家虽贵为一方望族,手里掌握骊山栈道通行权,不管谁人欲去前往南面与黑风岭土族人商贸通贾,均需按梅家规矩交缴通关钱币。
尽管富可敌国,但却没能在新国王处获得一个座席。皆因巨戟谷并非泽城辖下,自设关以来便一直隶属崖城。通关所得,也只需上缴一小部分给崖城即可。梅家人持着山门险恶,又兼扼守要津,平时并不把对泽城看在眼里,就算泽城官派黑风岭的人员,通关时也须留下买路钱,有时甚且要价更高,否则一率不得出关。
这让过往的官差十分痛恨,每每从黑风岭回城后无不上奏大加鞭挞抨击。当初圣碌在位时就因吞不下这口恶气,多次想要派兵将梅家连根拔起,将巨戟谷夷平了恨。之所以最终没有发兵:一是巨戟谷虽在泽城的版图内,梅家却仍归崖城所管,他圣碌出师无名。二是想要拿下巨戟谷也非易事。骊山山脉是个奇特的所在,不但多高峰险壑且常年风雪交加,路滑难行。兼之梅家族中尚武弟子众多,个个身手不俗,其中尤以当家人,梅冠南的父亲梅鹤行最是让人聂服。手底下的“飞雪落花掌”变化无穷,如幻如影,甚难对付。巨戟谷也持此自视颇高,梅冠南这次前来参加比武,事前便无派人通报,在城头上落座的诸位大臣看来,简直是对泽城的羞辱:与其说是来比武应招,不如说是耀武扬威来了。
江狄儿龙椅还未坐热,对梅家尚无成见,他眯眼细瞧着梅冠南,心想:此子高高瘦瘦,削肩细腰,视之如有竹林静士之态,能打到这一轮,他梅家传下果真有两下子。想到此处,不禁朝隼歌儿开口问道:“朝臣有女待字闺中的都有谁家?”
“回陛下。”隼歌儿说道:“微臣平时里多与军兵们为伍,对朝中众臣公的家眷子弟知之不详。”
“隼将军怎么比我还孤陋寡闻。不过我倒听说隼将军家的千金不但才貌出众,且聪慧过人,文才武学不亚寻常男子,是也不是?”
“承陛下褒奖。家中小女生性玩顽,无甚耐心,事事浅尝辄止,愚钝笨拙,便是侥幸识得几字与公主比起来也是天上地下之别,武功更是不直一提了。” 隼哥儿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新王突然提起自家小女,不知是福是祸?他动了动肩膀,新做的铠甲战袍沉重地发出锵锵声,顿觉今儿得国王“偏爱”,僭越宰相近君陪席,不是一件好事。
“隼将军过谦了,贵千金名声在外,是件可喜之事。朕是觉得这梅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材,不失为佳婿之选,卿家尽可参详、参详。”
“臣谢陛下关爱,只是犬女尚小,贱内又私心,想多留她在身边相伴几年,婚配之事还请陛下容后再议,微臣在此先行叩谢我王隆恩。”
“我的王,你瞧把隼将军吓得,他家千金比颜儿还小三岁,怎么就急着给人家招亲了,莫非我王为了隼将军家的“谢媒礼”不成?”
“哈哈哈,皇后此言差矣,我也是爱惜这梅家公子,大老远的跑来,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归。要不这事就落在皇后身上,看谁家闺女合适,给撮合撮合。”
“还不知人家意下如何,他可是奔着我们颜儿来的。”皇后圣氏笑道。
“颜儿真让朕头痛,鬼主意频出…这梅家公子属意如何,稍后我召他前来问问便知,如若非颜儿不可,便送他几件宫中珍宝,打发他回去。”江狄儿拈了一小串葡萄给圣氏,又拈了一串给隼歌儿。
隼歌儿惶恐伸出双手接住,说道:“我王思虑周详,深谋远虑,臣等远所不及。”
“好了好了,爱卿也学他人满嘴谄媚?你放心,朕也不舍得将我们隼将军的女儿嫁到那苦寒之地。” 江狄儿诚挚地看着隼歌儿说道。
隼歌儿心里一宽,展颜笑道:“一切但听陛下旨意。”
“现在就听我的了?适才还“知之不详”,也不知是真的知之不详还是假的知之不详?”江狄儿眯着眼问。
“请陛下明察,臣不敢有半点隐瞒之心。” 隼歌儿复又低头说道。
“朕就想你们以诚待朕,有一说一。最不喜欢明一套暗一套,或欺上瞒下,或明哲保身,或揣摩圣意,蒙蔽圣听。倘或如此,为臣的便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要来何用?”
“陛下,今天是来挑驸马,就别把朝堂的话放这里说了。你们瞧他俩人打得难解难分,真是一时瑜亮。隼将军估摸着谁会胜出呢?”圣氏笑问。
“回皇后,两者武功各有千秋,梅家武功胜在奇诡,文公子功力稍强,根基很足。微臣不敢妄测。不过从适才几轮比试下来,似乎文公子略胜一筹,但也只是微臣一人之见,陛下向来眼光独具,不知更看好那一位。”
“文家败了或许有利于我泽城,朕倒是希望梅家这小子能赢。”江狄儿说道。
“以文汝真的为人,他家公子若是在这里折了声誉,他岂肯善罢干休,说不定就会想方设法在朝中将梅家狠狠参上一本,以解此恨。只要梅家与崖城存有罅隙,届时我们再居中调拨,或许便可少些南顾之忧。”
“爱卿甚知我心,不管是巨戟谷还是骊山栈道,都必须掌握在我泽城手里。” 江狄儿握起双拳,向空中一比,哈哈大笑。
“陛下英明!”左右齐声唱道。
此时文牧山与梅冠南已经交手一百来招。梅冠南家传的“飞雪落花掌”神乎其技,出手变招迥异诡怪,一个“藏”字决令文牧山左支右绌。文牧山只好先用内力将梅冠南牵制住,再伺机反攻。好生后悔之前光顾与江狄儿喝酒,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否则当能想出破解之法。
他看不出来,阿不拉却洞如观火。“飞雪落花掌”招数繁杂却也脱不出一个“快”字。可是再怎么快,又岂能快得过不拉的“驯云心法”。他手掌一转一打,手臂一屈一伸,无不被不拉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不拉已经瞧出他招式的来龙去脉。
文牧山后背汗水浸衣,手上白烟越来越盛,袅袅升起,两人便如在蒸笼里比武一般。
这一场直看得围观众人屏气凝神,暗暗喝采,均在内心为支持的一方偷偷鼓劲。
突然梅冠南手上也开始冒气,却是红色的点点轻烟。这一下大出众人所料。只见红烟由淡转浓,如梅花朵朵向文牧山卷去,刹时间与文牧山的白烟撞在一起,便如飞雪混着花瓣,在风中不断激荡纷飞。
渐渐地两人均被浓烟所淹没,半点瞧不清身影。众人只听到呼呼的酣斗之声,与漫天的梅影绰绰,恍如皑皑的雪山上蓦然起了一阵大风,打得落花如雨,白雪飘舞。
众人无不脸露惊喜,能在比武场上看到如此奇景,连皇后都拍起了手掌,高兴得像个未出阁的小孩。
正当众人专心沉醉时,几声惨叫从浓雾中传来,跟着一个人横飞而出,砸在了东南角的观众的头上。
大家一片哗然,定睛一看,正是崖城公子文牧山。
只见他口中含血,双眼紧闭,已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