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柔软
回程的大巴车上，高三一班差点儿没把车顶掀了。
这一整个下午，先是叶辞俞音夺得1500比赛前两名，狂揽51分，高三一班总分一跃而上到了榜首；接着全班士气大涨，好几项比赛都超常发挥摘金夺银，积分也跟着高歌猛进，死死守住了全年级第一的位置，最后在闭幕式上喜获“总分冠军”奖牌一枚。
奖是周豪逸代表全班上去领的——说是领奖，更像请神，用郑弦的话来说简直是“接了个祖宗回来”。
这会儿祖宗流至民间，正在被全班传阅。
“啧啧，真尊贵。”前排座位的男生从更前面的人手里接过奖牌，捧得小心翼翼，“你看看这牌面，金光发亮……”
他边说边缓缓向后转身，目光还停留在奖牌上，一脸的依依不舍。徐一宁伸着手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抓过奖牌带：“行了行了，给我看看。”
“哎你干什么！”周豪逸瞬间炸毛，一个健步跨过来，扶着椅背满脸紧张，“轻点儿别扯坏了！”
“这特么能扯坏？”
“万一你拿不稳，磕了碰了呢！”
“这玩意儿就算掉地上又怎么了？是瓷做的吗？”
“谁知道你大手大脚的——”
周豪逸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对，连忙捂住嘴，然而徐一宁已经一脚踹了过来：“我草，你说谁大手大脚？？”
……
斗嘴的声音源源不断，大巴车的中年男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听，没忍住笑着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
“挺吵的吧？”高应林端着保温杯，在喝茶的间隙里搭了一句。
他在最前排靠门的位置，碍于班主任身份，并没有人胆大妄为地和他搭伙，所以坐在双人位里显得分外悠闲。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闹腾，有活力。”
“太闹腾了，平时带着都头痛。”
“这才是年轻呢。”司机大叔叼着根烟，笑呵呵地说，“我在这儿坐着都觉得自己变年轻了，好像回到念书的时候，也是天天这么没心没肺，单纯开心。”
“前一秒打架，后一秒和好，遇到事儿又特别团结，毕业以后再也遇不到这样一群人了。”
高应林喝了口滚烫的茶水，噙着笑抬起眼。
后视镜里，刚才还在拌嘴互殴的人已经暂时休战，三四个人头对头地凑在一起研究奖牌，像是在观赏什么稀世珍宝。
徐一宁最终还是顺了周豪逸的意，老老实实地把奖牌捧在手里，横竖看了半天说：“确实做得好诶，不愧是班集体的奖。”
周豪逸还沉浸在欣赏里，闻言赞同地嗯了一声，嗯完才记起自己过来的初衷，立刻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捞回奖牌：“行了行了，你看得差不多了。”
徐一宁摆了摆手示意他滚，周豪逸移步向后，把奖牌递给后座的谷遥。
“该你了遥哥。”他晃着奖牌带献宝，“好点没？脚还肿着吗？”
谷遥被点了名，半晌才仰起头，侧边脸涨得通红。
他盯着那块近在咫尺的金牌看了三秒钟，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接，干笑了一声说：“……还有点疼，你传给别人看吧。”
“噢。”
谷遥后座是叶辞和俞音，周豪逸考虑了下这二位大佬的性格，果断跳过了他们，拎着奖牌窜去了对面。
谷遥目视着周豪逸的背影，慢慢地收回视线。
上车到现在，班里其他人都很兴奋，唯独他一个人闷不做声坐在座位上，和这些热闹格格不入。虽然没人来指责他，但那些赞美、惊叹、庆祝的话接二连三传过来，已经让他尴尬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原本设想得很好，这次自己只报了一个1500，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一定能拿到前三名，甚至第一。而他给叶辞报了800和1500，一方面是听说他长跑很强，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私心——
叶辞真能有这么强吗？
他不相信。
自从叶辞转来他们班，谷遥对他的态度始终带有一点微妙的敌意。他想着等叶辞跑完800体力耗竭之后，用一场比赛证明自己也有比他强的地方，自己在这个班里同样重要。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身边有个雷打不动稳占第一的俞音。他知道有些人就是有天赋，智商高，没办法，所以他说服自己不再和俞音竞争，而是把他当成努力的目标，争取考第二名就好了。
而俞音不擅长的长跑又正好是他的强项，他还能从中得到一点安慰和自豪感。
可是现在呢？
叶辞毫不费力，依然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第一名。而他，为了多做几道题，从楼梯上踩空摔崴了脚，顶替他的俞音又跑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成了全班的英雄。
他今天才忽然认识到，厉害的人实在太多了，自己那点儿引以为傲的东西也许真的算不了什么。
谷遥摸了摸后脑勺，心里有点苦涩，又有点和解之后的释然。他向后转过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句：“叶哥。”
“对不起叶哥，没问过你就擅自替你报了这么多项目，辛苦你了。”他没好意思看他们，视线落在别处，声音里满是羞愧，“还有俞哥——谢谢你今天临时替我上场。”
后座安静片刻，他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几秒后才听见叶辞清冷压低的嗓音：“他睡着了。”
“……噢。”谷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叶辞又说：“都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在意。”
谷遥点了点头，心里大石落地。后座的氛围有点儿……微妙，他莫名觉得现在不适合打扰，于是默默地转了回来，姿势轻松了些。
叶辞等他回过头，才重新垂下眼，看向身边的人。
自从1500比完，俞音整个人就有种没来由的亢奋，仿若打了鸡血。明明多了个长跑项目，他却像不知道累似的，先是跑了个200米第一名，跑完还闲不住，跟着周豪逸满场给人递纸送水，又去计分处帮忙登分，一下午神采飞扬的，直到上车之后才终于感觉出一丝疲惫。
困意一旦出现就涌得飞快，他刚开始还想跟叶辞聊天，没多久就上下眼皮打架，撑不住睡了过去。
睡着的俞音，像个终于玩累的小孩。
他垂着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发梢随着大巴刹车和起步在空中乱晃。那双漂亮的眼睛闭合起来，没那么张扬了，眼角的小痣也显得乖巧安静。
不知梦到了什么，他温润的双唇还带着一点笑意，好像很开心。
叶辞盯着他看了许久，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他难得地露出笑容，屈起手指抵住唇角，正准备挪开视线望向窗外，大巴车经过某个路口，司机师傅忽然踩了个急刹。
所有人都顺着惯性向前倒去，叶辞下意识想扶住俞音，刚伸出手，却见俞音皱起眉头，将醒未醒地自己调了个姿势——
接着，他的侧脸靠上叶辞肩膀。
叶辞的肩颈肌肉瞬间绷紧。
他几乎本能地想抽回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车厢又前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似乎是周豪逸没抓稳扶手，被刚才的刹车甩得不知道扑到了谁身上，叶辞没管，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右肩。
俞音的体温隔着校服传了过来，连同柔软的触感。他睡得很沉，在梦里还咂了咂嘴，一脸心满意足。
半个小时之后。
大巴车驶进学校，在教学楼边的道路上停了下来。车里同学纷纷起身，俞音半梦半醒间听见嘈杂的声音说着“到了到了”，他意识迷迷糊糊的，恍惚间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抽走了他枕得很舒服的枕头。
俞音：“？”
他迷茫地睁开眼，却见叶辞神色正常，正在低头解安全带扣。见他醒了才转头说：“到学校了。”
“哦。”
俞音应了声，迷蒙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心说这都睡出幻觉了。他没再多想，补完觉又精神百倍，跟着周豪逸上了六楼，一块儿聚到郑弦桌边聊天。
俞音一眼瞥见郑弦手里招摇过市的手机，笑了一句：“这么嚣张啊？”
“那可不。”郑弦一仰头，“我现在不是郑弦。”
“您是？”
“我是郑弦·放假版。”这人语气猖狂，“放国庆了！谁敢收我手机？”
对哦，俞音差点儿忘了，运动会结束就是国庆假期，现在他们已经自由了。
“别贫了你。”周豪逸拍了拍他的头，“找到地方没？搜半天了。”
“什么地方？”俞音问。
“噢，你刚在睡觉没听见，我们说准备出去聚餐来着。”周豪逸解释，“高三一年也就休这么几天，难得国庆三天假，不好好浪一浪都说不过去。我们叫了不少人呢，大半个班的女生都来，俞哥你也去的吧？”
他说得起劲，俞音却没多大兴致。他半坐在桌上，随口道：“嗯——看情况吧。”
“啊？看什么情况？聚餐都没兴趣？”
“还有谁去啊？”俞音在教室看了一圈儿，视线不自觉就落在后门口的叶辞身上，“叶辞去吗？”
“叶辞？”周豪逸挠着头发，表情有点纠结，“叶哥他……他也会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吗？感觉他从来不与民同乐啊，我都没敢问，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俞音“啧”了一声，感觉这活动彻底丧失了吸引力。周豪逸还在数着有多少多少女生要来，要玩多少多少游戏，俞音漫不经心地应着：“所以去哪儿啊？”
“去——”周豪逸卡了下壳，转头问郑弦，“去哪儿？定了没啊？”
“别催别催，在找呢，这不得好好挑挑吗？”郑弦划着手机，把屏幕举到周豪逸面前给他看了一眼，“难不成你要去这种地方？”
周豪逸凑近一看——
靠，室内亲子乐园。
“你想玩的话，爸爸我也可以考虑带你去，最近门票还打折。”郑弦坏笑着说，说完立刻被周豪逸杠了一肘子。
他本意也只是开开玩笑，正准备把手机撤回来继续找一家正经轰趴馆，却听俞音突然问：“这是哪儿？”
郑弦：“？”
周豪逸：“？”
郑弦：“你你你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呗。”
“就……离学校倒不远，里面都是些蹦床攀岩，主要是带小孩子玩的，还挺火。”郑弦越说越不放心，“俞哥你……要去？”
俞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有点心动。
国庆三天假允许学生通校，寝室楼的人基本都回家住了，以往都只剩他一个留守儿童，特别无聊。今年多了个叶辞，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带小亦出去玩玩。
这么想着，他顿觉前景一片光明，走路带风，三两步蹭回到后门口的座位边。
叶辞的课桌桌面空空荡荡，他已经收拾好东西，此刻正在拉拢书包的拉链。他很快把书包单肩甩到身上，抬眼时正好扫见俞音面带笑容地过来，便冲他点了点头，说：“走了，国庆后见。”
“啊？”
俞音脚步猛地一刹，没来得及过脑子，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
“回家啊。”叶辞也愣了愣，紧接着看到俞音骤然僵住的笑容，忽然反应过来，“你不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