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微妙
“……”
排练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俞音脸还是黑的。
队形已经练到最关键的一步，群演排成一本摊开的书的形状，两边书页里分别站着《狼》和《聂小倩》的演员。主演们需要同时表演、同时结束，再集体收队，回到原来的四排方阵退场。
这会儿，郑衍江文墨、谷遥和他们班演屠夫的男生在左半边场子里，而叶辞和周悦祺一起站在右边，各自确认走位。
俞音面无表情地朝着某个方向盯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古人云，眼不见为净。
他第一次觉得这话该死的有道理，他抬头望了望天，再低头环视一圈，问场子里指挥排练的周豪逸：“你不进去演？”
“啥？”周豪逸隔着人群没听清。
这人的大嗓门再被扩音器一扩，那效果简直了。俞音“啧”了一声，冲他招招手，周豪逸就大狗似的窜过来了。
“我说你不进去和谷遥一起演狼么？”
“哦，我俩没事儿，之前租衣服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试过了，效果还行的，现在先把其他同学的动作排了吧。”
“行。”俞音点了点头，心说正合他意，“那我们一人排一边吧，我负责《狼》，你《聂小倩》。”
周豪逸呆了一下，没想到俞音突然跟他分这个。但他想了想，立刻喜笑颜开，咧着嘴说：“好啊，正好我去拱火，这事儿我最在行。”
俞音：“……”
“老天保佑方头再多忙会儿啊，忙上两个钟头，趁他没来我直接给凑成一对。”
俞音：“…………”
还能有这、种、展、开？
他一时间默然无语，周豪逸晃着手拜完佛，乐颠颠地就跑远了。只留俞音一个人噎在原地，表情像被人堵了嘴。
……靠。
俞音咕哝了句，从兜里摸出因为排练而合法携带的手机。
他其实没太明白自己这股不爽的劲儿是从哪来的，但总之就是不爽。就好像一块他圈好属于自己的地盘，有人招呼不打就一脚踩了进来。
又是一阵漫长的开机动画，俞音耐着性子等屏幕变亮，立刻点开联系人，翻到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嘟”了几声，接着传来一句拖着调子的“喂”。
“喂方老师。”俞音，“您还在忙啊？快好了是吧？我们就在操场这儿排练呢，那您忙完尽快过来，好，您辛苦……”
另一边，周豪逸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宏图伟业已经遭遇背刺。他导戏导得全情投入，周围那一圈儿群演看戏也看得全情投入——
很显然，比起屠夫砍狼这种剧情，人鬼爱情故事更能吸引这帮高中生的注意力。
周豪逸就是那粉头：“叶哥，叶哥你靠近点儿啊，这段你俩刚互通心意，情绪表现得明显一点。”
叶辞皱了皱眉，向前挪了小半步。
“再近点儿，隔这么远多生分呐。”
“……我觉得可以了。”
“不够不够。”周豪逸比着个微妙的手势，“你是人，她是鬼，这会儿你跨越种族去爱她，要有那种——情难自禁的感觉。”
叶辞：“……”
神特么情难自禁。
他站着没动，反倒是周悦琪笑着捋了捋头发，一脸“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主动朝叶辞更靠近了一点。
“哦——”周围那帮吃瓜群演登时爆发出一阵狼叫。
“牛逼！”
“叶哥！a上去啊！”
“卧槽咱班终于要有官方cp了吗？”
好在周豪逸还尚存一丝理智：“对对对，明天正式表演就这个距离，或者再近一点儿也行。你俩认认附近的人，记一下点位。”
叶辞眉心紧拧在一起，克制地微微扭开脸，说：“知道了。”
“下一步变位到这里，钟馗，就方头，他到时候会出来强行把你俩分开。”
周豪逸把他们带到第二个位点，说着说着又开始拱火：“你俩呢最好能演出那种张力来，多来点眼神交流深情对视什么的，这样被拆散的时候更痛苦，大家就爱看这种，哎呦我草，想想都……”
“……”
叶辞无语地抬起眼，想说“还排不排了”，却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向这边走来。
周豪逸对着叶辞激情发挥了一长段导演词，结果讲完一看，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后，表情看起来完全没在听。
“叶哥你听见了吗？”周豪逸在他脸前面挥挥手，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回过头，发现俞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俞哥？怎么啦又？”
“换个位置。”
周豪逸：“？？？”
“换个位置，这里我来。”俞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右手向背后打了个响指，“你去那边。”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叶辞，和他对上视线，轻描淡写地一点，又飞速挪开。
他俩没说什么，周豪逸终于觉醒了反抗意识，先一个不干了。
“俞哥你玩儿我呢！我这撮合得好好的！刚才你不是说……”
“说什么呀？”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插进来，周豪逸背后一凉，立刻闭紧嘴巴。
方正穿着一身红衣，方头上戴了一顶红帽子，帽子伸出两个小球，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甩动，异常喜庆。
“排得怎么样啦？”他笑眯眯地问，手里的假剑银光发亮。
周豪逸：“还……还行。”
他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默默说了句俞哥牛逼，怪不得要跟他换呢，原来是看见方头过来了。刚才他说的话要让方头听见那还得了，简直死无全尸。
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一秒也待不下去，转身就溜去了《狼》剧组。
方正提了点声音，于是说话就听起来笑里藏刀：“你们班这个入场式呢，我看过了，创意是很好的，啊，不愧是咱们一班，就是有想法。我是很看好你们的，所以说让我穿这衣服演钟馗我也同意了。”
“但是呢，演归演，还是要把这些东西和现实分分清。”
“一方面啊，今年你们都高三了，竞赛和高考都在最关键的阶段，不要被这些东西打乱节奏。另一方面，《聂小倩》演演就算了，别让我抓到谁真的早恋——”
他说着眼一横，手起刀落，在叶辞和周悦祺中间插了一剑。周悦祺被吓了一跳，叶辞挑了挑眉，就势拉开一些距离。
“嘿！那我肯定要来拆散你们小鸳鸯。”
围观群众纷纷觉得没劲，几个不怕事儿的甚至还“啊”出了声，扫兴之情溢于言表。
“啊什么啊！”方正挺直了背，神色肃穆，看起来又威严又滑稽，“要谈你们去大学谈！别在高中男男女女卿卿我我的。”
说得对。
俞音默默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觉得今天的方头人长得顺眼，讲话也格外动听，简直字字珠玑。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很神奇。刚才方正明明就是从正对面的方向过来的，而且一身醒目的红火装扮，他却完全没注意到，直到方正开口说话才反应过来。
就好像……操场上那么多人，他只看见了叶辞。
这个念头让他惊了一跳，睫毛颤了颤，下意识转了个视线。
俞音站的位置朝向月亮。天色已晚，皎洁的月色里，他再一次对上了叶辞的目光。
……
直到听见方正喊自己的名字，俞音才从怔忡之中抽离出来。
“怎么啦？不舒服啊？”方正皱着眉头，一脸操心。
俞音连忙说：“没有。”
“好好的连话都听不见了，办活动累着了是吧？注意休息，高三的人别拿身体开玩笑。”
“好的老师。”
方正仍旧不怎么放心地上下看了几眼，确认他没事，终于回归正题：“早恋的问题就讲这么多，别的也不说了，省得有些同学不说还没写想着，一说净拣着坏话听。接下来就专心排练吧，我应该怎么站？”
他问俞音。
俞音张了张嘴，忽然涌上一阵没头没尾的心虚。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而叶辞的注视夹在中间，显得正常坦荡。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这才说：“您先站外围队伍里，等他们演到这个位置再出来，把他们分开。”
他说着带领方正走到划好的点位上，其他演员也各自归位。俞音讲完动作，让几位主演自己走了两遍，最后和《狼》那边一起联排。
等从头到尾顺完整个流程，时间已经接近八点。
一班这帮人脑子好使，体力有限，连着站了两个小时就累趴了一大片。带头趴的是谷遥：“不行累死我了，排不动了。”
周豪逸就站他旁边，闻言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又没排多久！也就联排才走了两遍而已。”
“两遍也累的嘛，这狼的衣服太难穿了。”
“我看你是想偷懒刷卷子吧？”
“嘿嘿……”
俞音联排的时候也在队伍里，按照任务走在最前面挥班旗。他撑着旗杆，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扭头问身后同样是班委的陈安楠：“要不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行呀。”陈安楠说，“大家都辛苦了，时间还来得及，就是别走太远了，不然队伍会散。”
俞音点了点头，举起胳膊招呼道：“同学们休息十五分钟，尽量原地休息别走远，我们最后再排两遍就结束，大家辛苦。”
队伍里一阵欢呼，有一些人结伴去上厕所，更多的人则席地而坐。俞音把班旗靠在一边，也回到原位盘腿坐了下来。
因为队形的缘故，他就坐在陈安楠正前方，和陈安楠距离很近，却离后面的四排队伍很远。那些说话声和笑闹声传到这里就淡了，听不清楚，显得有些安静。
忙着的时候没感觉，坐下之后才发现双腿又酸又僵，连同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逐渐回笼。俞音活动了下肩关节，两只手轮流捶着腿，仰起脸看月亮。
看着看着，忽然有人很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
“嗯？”
俞音以为是陈安楠，没回头，从鼻腔里疑问了一声。
没得到回应，他终于转头看去。
黑暗里，叶辞的眸子有一点光。他微微倾着身体，手指停留在他左肩上，视线在他和陈安楠之间转了个来回。
俞音盯着他的指尖。
他们很少有这样的肢体接触，抛开什么戴袖章系领带不算，也许上一次还是刚认识没多久，在楼道里、他差点摔倒的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
有点热，有点……痒。
叶辞的手从他肩上撤开，俞音不知何时绷紧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隔了两秒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叶辞应道，接着轻撩开衣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