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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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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一路朝酒店驶去。

    明明灭灭的路灯闪烁, 晃过车身,压下一片阴影。

    徐贵看向后视镜,镜内的青年恹恹的垂着眼,怀里抱着乖巧的小丫头, 气氛十分低沉, 他润润嗓, 故作轻松的开口:“要我说去什么酒店, 直接去我家住, 家里大得很,你想睡哪都行。”

    小念安也抬头看着时玉,她心思敏感,发现时玉眼角未褪的红痕, 软声道:“妈妈做饭好好吃的,哥哥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时玉轻柔的摸摸她的头发, “过两天吧。”

    他像是没看见后视镜内徐贵不停投来的眼神,语气不变:“我先去见个人,到时候带他一块去见嫂子。”

    ……嫂子。

    徐贵心头一酸。

    他比时玉大两个月,年少时两人总会因此争个高下, 那时无忧无虑,只想着占点口头上的上风。

    如今境遇却大不相同,时玉终于开口承认他是哥哥了,而这一声哥哥, 其间却也掺杂了二十年倏忽而过的岁月。

    如果他不曾离去, 或许直到今天, 他们还会幼稚的因为谁大谁小辩论几句。

    这二十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却也改变了那么多人, 那么多事。

    距离古玩城最近的五星酒店到了。

    夜间的酒店灯火通明,酒店大堂飘荡着悠扬的乐曲。

    时玉下了车,冲正准备下车的徐贵招招手:“行了,嫂子还在家等你呢,你带念安回家吧。”

    小小的念安绑着安全带,趴在窗户上眼巴巴的看着他,挥挥小手:“时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没给徐贵反应的时间,他关上车门,站在灯火明亮的台阶下俯身含笑,清亮的凤眸潋滟着点点水光:“开车小心点。”

    流光掠过脸畔,勾勒出清浅的侧影。

    徐贵有些恍然,盯着面前这张毫无岁月流逝痕迹的面容,许久才点下了头,抓着方向盘的手背却紧的泛白:“……明天还能见吗?”

    时玉笑容一顿,听他艰涩地问:“能见的,对吗?”

    他太害怕这会是一场梦,害怕他的“弟弟”到头来还是孤零零的一捧清灰。

    时玉缓缓收起笑,冲他竖起手指,神情格外认真:“我发誓。”

    “明天见。”

    ……

    徐贵开车走了。

    夏日的天黑的晚,月亮悬挂于天际,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

    时玉仰头静静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没有如徐贵猜测的那样进酒店,他再次打了辆车。

    “去哪啊,小兄弟?”

    “城北古玩城。”

    古玩城夜间同样热闹,人来人往,门口镶着夜灯,远远的飘出些歌声。

    时玉下了车,却没有进去,而是走向马路对面的小巷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

    二十年来留下的底蕴,使得“玉石斋”的名气越来越大。

    不过行内人也都知道这位“玉石斋”老板的怪脾气。

    一、收玉不收云南玉。

    二、售玉不售羊脂玉。

    虽然有些夸大的嫌疑,但要来这“玉石斋”买东西的人但凡听说了这两句话,也不会太犯这位陈老板的忌讳。

    今晚又轮到小李晚班,他们“玉石斋”十点准时下班,十点以后来的顾客不论是谁概不接待,现在距离下班还剩下半个小时,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来客人了。

    不巧上天没有听到他的祈祷,门铃一响,有客人进来了。

    “欢迎光临。”

    他挂上笑,心里长吁短叹,面上却看不出一点疲惫。

    一般晚上来他们“玉石斋”的都是熟客,来卖点好料,小李按照流程掏出登记表,头也没抬:“卖什么货,先说明啊,云南玉不收……”

    “为什么不收?”

    清亮的男声在身前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片阴影,他愣了下,再抬头,便对上了一张格外惊艳的脸。

    青年眉眼细长,唇瓣红润。

    浓稠如墨的黑发缠在雪白的脖颈上,歪头看着他,饶有兴趣的轻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越发生动,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手指点点钢化玻璃,指向售货柜内的翡翠,“不收云南玉还卖翡翠?”

    云南玉中最出名的便是翡翠。

    小李脸一红,莫名有些不敢抬头,斟酌着言辞道:“这是我们老板定下的规矩,您要是想买这翡翠当然没问题,只是这收玉不归我管,得先登记……”

    时玉接过他手中的登记表,粗略一扫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预约买玉和卖玉的。

    他转着笔,一时间没有说话,小李心里忐忑,刚想出口询问就听面前一身矜贵气质的客人温和的问:“我这有笔大生意,想今晚就见你们老板,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精神顿时一震,他想也不想就要回绝,却见眼前的青年对自己笑了下。

    他支着额,露出的手腕雪白伶仃,沉沉密密的眼睫在面上洒下一片阴影,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令人不敢多看,心跳的砰砰作响。

    “是这样的,”他恍恍惚惚的听青年说:“我这笔大生意和你们以往的生意都不一样,怎么说呢,是可能会转换你们的营业模式的那种大。”

    他茫然的:“那我要是明天再打……”

    “那我就跟你一起等到明天,”青年语气不变,眼睫却微微垂敛:“……我也可以等他来见我。”

    寂静持续片刻。

    距离下班还剩十分钟,明知道自己现在打过去电话会被老板毫不客气的放冷气,小李却还是拿起了电话,鬼使神差的摁下了那串数字。

    电话嘟嘟几声,接着是一阵漫长的等待,“啪”的一声,被挂断了。

    小李:“……”

    他尴尬的看着时玉:“这个,我们老板他……”

    时玉笑了笑,也不介意:“没事,那我明天再过来。”

    看着他逐渐走出店内的背影,小李叹了口气。

    再一低头却发现登记表上的信息不全,那青年写了电话号码,却忘了写姓名,只留了个姓。

    ——时。

    连姓氏都好听。

    他悄悄在心里想。

    时针一点点指向数字“十”。

    距离下班仅剩一分钟之隔,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恰在此时,“叮叮叮——”的手机铃声轰然大作,吵得人心跳失衡,奇妙的预感霎时袭上心头。

    他胳膊一抖,险些摔碎了茶杯,手忙脚乱的捏住茶杯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起电话,“老、老板……”

    令他格外畏惧的男声响起,有些沙哑低沉,应该是又在工作室忙了一天,开口便带着厌烦的冷意:“什么事?”

    “老板是这样的,刚刚有位顾客带着玉来,说是有大生意……”

    “我说过了,不收,”冷冷打断他的话,电话里的男声越发漠然:“还有别的事?”

    “……没有了,”隐隐感觉这份高薪福利的工作正在离自己远去,他欲哭无泪:“那老板您忙,明天等时先生来了我再跟他说。”

    惴惴不安的等待电话挂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话却仍未停止通话。

    就在他以为是男人忙于雕刻忘记挂断电话时,那边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却不似之前的冰冷,更为缓慢、低哑:“……时先生。”

    很奇怪的,“时”这个字念在他嘴里,就连尾音也带着轻絮般的柔和。

    可他们老板明明沉默寡言,性情古怪。

    冷下脸时甚至能吓哭三岁小孩,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该会和柔和搭边。

    小李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回神:“是是是,这位先生没有把名字写全,只留了个姓和电话。”

    “哪个时?”

    “时间的时。”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只是比起先前,莫名有一股风雨欲来的紧绷,他心神提的极高,听男人哑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哪怕是再迟钝如今也能发现男人对这件事的关注。

    小李忙不迭回想刚刚和青年接触间的一些细节,绞尽脑汁的回答:“十点半的时候来的……是个特别好看的年轻人,说起来长的有点眼熟……”

    “挺像老板你之前雕的那些小兔子。”

    “砰——”

    那头登时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

    眉心一跳,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小李控制不住的慌乱,他吞着口水,几乎只是刹那,便听见电话里的男人抬高了声音,罕见的失态:“——他在哪?”

    “刚、刚走。”

    “走了多久?!”

    ‘砰、嗙’,是穿鞋关门的凌乱声音。

    “差不多十分钟。”

    ‘滴滴’,是车子启动,车门打开的清脆声音。

    “你去……”

    呼啸的风声从手机内传来,小李挺直了身体,听陈政一字一顿,竭尽沙哑的道:“帮我留下他。”

    “他走不远,他喜欢玉石,小巷两边有摆地摊卖玉石的铺子,他一定在那……”

    “小李,你帮我留下他。”

    他忽然发现男人的声音似乎在颤抖,抖得连字音都咬不住准,带了些乡音出来。

    小李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客人谈起过,这位玉石界鼎鼎大名的陈老板似乎是乡野出身,弃农从商,又赶上了下海的好时机,一点点壮大实力发展至今。

    这么多年了,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一个偏远山村的小农夫,为什么会生出成为人上人的念头。

    又是靠什么撑过那段艰难的创业日子的。

    风声喧闹,“轰——”

    汽车加足马力,驰骋于公路。

    陈政的声音顺着这阵嗡鸣声传来,有些失真:“他之前和你说的生意是什么?”

    小李已经冲出了门,左右观察着,刹那间竟有一种拍电影的刺激感:“他说要和您做一笔大生意,说是能改变……”

    他声音蓦地一停,呆呆的捏着手机看着古玩店对面的青年。

    ……

    闪烁的灯光自时玉身上流转而过。

    他静静站着,吹着夜晚的凉风,冲呆住的小李笑了下:“是在找我吗?”

    朝他伸出手,时玉接过小李递来的手机,贴到耳畔。

    手机那头是阵阵风声,情急之下似乎连车窗都未关的严实,男人竭力压制呼吸的喘息声传来,这一刻,无声的沉默在蔓延。

    时玉低着头,面上镇定从容的神情逐渐褪去,变成有恃无恐的委屈:“……陈政。”

    “你竟然不接我电话。”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倏然一滞。

    时玉红着眼眶,小声的继续控诉:“这里这么大,你让我怎么找你吗?”

    耳边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急,越来越沉。

    时玉不说话了,只低垂着眼,仔细的听着那头任何一点声音,丝毫都不想错过。

    许久,他才听见陈政沙哑艰涩的张了口,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被他毫无征兆发了脾气的男人木讷的,小心的开口唤他:”……小少爷。”

    “我来接你,”他顿了顿,又轻声问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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