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四)
“玲——”
悦耳动听的下课铃声响起, 阳光小学门口停了许多辆车,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下班来接孩子的家长们。
奔驰车停在小学对面, 一个个班级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出,时玉眼尖的看到一个背着公主书包朝车子走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扎着双马尾辫子,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小跑着过来:“爸爸。”
徐贵开了车门, 快走几步抱起瘦弱的宝贝闺女, “念安。”
“爸爸, ”女孩子都是敏感的,看着爸爸通红的眼眶, 小念安歪了歪头:“怎么了呀?”
车门再次被推开,小念安看到一个陌生青年从自家车里走出。
那是个很漂亮的哥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衬衫长裤,乌黑碎发下的凤眸细长清澈,蹲下身笑吟吟的看着她, 冲她挥了挥手:“嗨, 小公主。”
就连声音也格外好听, 温柔又轻哑,像公主电影里的王子殿下。
小念安默默红了脸,埋在爸爸怀里怯怯的道:“爸爸……”
“这位是爸爸的朋友, ”徐贵轻柔的摸摸她的头发, “你见过的, 叫时叔叔。”
小念安嗯了声,看着时玉, 红着小脸叫:“时哥哥。”
徐贵哑然:“……”
时玉顿时笑出了声, 朝小念安张开手, 徐贵正想说自家闺女害羞怕生人,下一秒便见害羞的小闺女牵住时玉的手,高高兴兴的奔进这位香香软软的“哥哥”怀里。
小姑娘实在太瘦,细胳膊细腿,身上还有些奶香,时玉颠了颠她的体重,不留痕迹的蹙了下眉:“念安要多吃点饭。”
三人上了车,抱着孩子不方便,时玉坐到了后座。徐贵如今身为上市公司身价过千万的大老板,却主动承担起司机的职位,苦笑着回道:“她打小身体就不好。”
顿了下,他看了眼后视镜,镜子内的时玉正在为小姑娘重新梳头发,霞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畔,勾勒出青年优雅柔和的五官轮廓,如几十年前那般,这张脸依旧拥有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你呢,”他捏紧了方向盘:“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任务完成以后他便不再受制于原剧情,时玉绑好小草莓皮筋,大功告成的松了口气:“好了。”
小念安能感觉到皮筋绑的太松,她没有照镜子,只是乖巧的道:“谢谢哥哥。”
自家闺女有多懂事徐贵是知道的,看着后座上相处融洽的两人,他抿着唇,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过了许久,才状似自然地道:“阿素在家已经做好饭了,她也很想见见你,今晚先去我家住着,过两天我——”
“贵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时玉看着驾驶座上男人青筋绷起的手背,沉默一瞬,还是道:“……过两天吧。”
“过什么过,饭都做好了你还不去,”徐贵语气不变,开车的速度却陡然快了几分:“阿素还想见见你呢,你……”
“他们怎么了?”
空气霎时一静。
时玉牵着念安的手,被察觉到不对的小姑娘小心的觑了眼,他低头安慰的对她笑笑,面上却一点点褪去血色,心跳的越发急促:“……你和我说实话。”
车子缓缓停到路边。
徐贵开了车窗,他掏出烟,想到后座上两个身体不好的人,最终还是没点,只是在一阵汽车呼啸驶过的风声中,低哑的道:“……陆逞前两年刚走。”
“说是得了病,不知道埋到哪去了,我问过陆家的人,没人知道。”
他咬着烟头,手有些抖,似乎是愧对于时玉曾经的交待,颤抖地道:“……我把你写的信给他了,他看完以后就——我没帮你看住他,我那会儿……时玉,我对不起你。”
*
城南公墓。
凉风吹过,荒凉又寂静,大厅内只有寥寥两个前台,正接待着来往家属。
天色渐深,昼夜温差有些大,大厅内空调开的地,扇叶发出细微的嗡鸣。
前台接待人员翻找着登记资料,毕竟是公墓,葬着各式各样的人,分为前馆和后馆两处,每年修缮保养的费用也不一样。
翻完资料,工作人员看了眼面前神色苍白、魂不守舍的青年,指了指登记名册:“所有无名墓都在后馆,你要找的人应该也在里面。”
“你要是去就能看见,还挺特别的。”
后山空荡幽静。
一轮明月高高的悬挂于天际,洒下惨白清辉。
时玉一步步踏进后馆,明白了那管理员所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那是两座用玉石雕砌而成的墓碑,没有名字,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折射出清透的流光。
它们亲昵的挨在一处,似交缠相饶的藤蔓,连根系都细密的纠缠。
任谁也想不到,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陆逞的墓会是这样。
简陋又温柔的陪在另一座墓旁,为了他早逝的小侄子,造出一个永不受外人打扰的环境。
时玉眼眶通红,听系统平静地道:“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你八字轻,压不住那些富贵显赫,怕你下辈子转世投胎还会受病魔缠身的苦痛,于是给你建了这座无名墓。”
民间有传言,坟头无名的无名鬼会受阎王怜悯,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他这一辈子不信天不信命的小叔,到底还是在生命终结前信了这些传言,要为他“逆天改命”,求一个顺遂安康的来世。
只是到底怕他会委屈,私下又用羊脂玉石为他造墓建碑;怕他觉得孤单,于他死后几十年,一直贴身带着他的骨灰,直到自己也行将就木,才陪着他牵挂不已的小侄子入了土。
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为他耗尽了心血。
怎么会有人信这些神棍的胡话?
当然有人信。
人力所不及之时,他们唯有仰仗神魔。
漫天神魔,总有一个能让他的小侄子,下辈子平平安安,健康无忧。
……
……
“小叔,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
“我的病很严重,我都知道。这些日子你总是成夜成夜的睡不着,不是抽烟就是奔走,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垮掉的,生病很难受,我不想你也变得和我一样。”
“今天忽然发现你居然有了白头发,我就在想啊,明明只大了我八岁,为什么我的小叔会有白头发了呢?想到最后发现,是因为我。”
“你总是在为我担心,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受风着凉、交友不慎,这两年来你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绷着心神,我知道你私下见了许多医疗专家,问他们我的病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关于我为什么知道,真的太明显啦,每次见完医生你都不让我出门,都要带我去医院做一通体检。”
“你害怕我离开你,我都知道。”
“但是小叔,人这一生总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我只是将这一步提前了一些而已。”
“不要为我难过,也不要因此感到自责。”
“我吃的药、打的针、做的治疗都不痛,我虽然生着病,但从来都不害怕生病。”
“我只害怕你会钻牛角尖,会因为我想些不该想的东西,做些不该做的事。哪怕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小叔,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感受过很多温暖,我从不觉得我这一生痛苦、曲折。”
“即使是生命最后几天,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依旧有你们陪在我身边,我也因此不再孤单。我曾听过一句话,天上的星星闪烁时,便是在看着地上的亲人友人。”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一颗小星星总是在窗户外看着你,那就是我。”
“我会每个夜晚都陪在你身边。所以小叔,好好睡一觉吧。”
“等到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永远爱你的时玉——写于1988年。
……
宿命般的轮回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站在这偌大死寂的公墓内,看着眼前的墓碑,恍惚间想到了当年坐在他病床前一动不动的陆逞。
风声哀鸣。
他迟滞的跪坐在平整的台阶上,小声的、低低的道:“……小叔。”
“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