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0章
不知从何时起,史蒂文的生活再也离不开红酒。开始,是杰奎琳喝酒时让他陪着,后来自己主动要喝,叫杰奎琳陪。再后来,有事思考时,无所事事时,烦闷时开心时,他都要倒上一杯。久而久之,酒成了他的依靠依赖,甚至想念于曼时,想起夏铭哲时,想起自己是罗思文时的种种,他都拼命喝酒。回不去的人生,见不到的人,都随酒进入身体,渗透血液,便觉得欣慰,舒畅。
就因为他爱红酒,杰奎琳故意在法国买了酒庄,专供使用。当然还有更顶极的红酒藏品,在精致的水晶杯里,轻轻一晃,殷红色液体像血一样荡漾,醇香袅袅上升,还未入口,人已经有些飘飘欲醉。
虽然分开很久了,应该有的生疏,不自在,发现只是一瞬间,仅仅像羞怯感的疏离,在拥抱碰杯之后,很快回到当初那种坦然相处的状态。那种熟稔的亲昵,似乎从未分开。过去那些音讯全无的隔离,刻意的冷漠都不存在。
这种感觉让夏铭哲非常激动,好像看到困境正在土崩瓦解。他仍然是那个自尊,坚强,永远正确的社会精英,时代宠儿。一贯的正确性,养成他非凡的自信心。他的细胞随着酒液流动充盈,精神也饱满起来。
可这是罗思文最恨的样子。过去,你是红军后代,处处沾着红色庇护。自己家是刚刚摘帽的臭知识分子,心理就矮半截。现在,我是你的债主,财富已成社会杠杆。只要我稍稍动点脑子,你将一无所有。但是脸上还很平静。这些年他已学会分身有术。
说说,你究竟怎么了?夏铭哲认真问。他已觉出这是一个心酸故事,但怎么变成这样,他很好奇。
史蒂文把酒杯斟满,一仰脖子一口喝下去。这时他有点微醺状态,拿着空杯的手微微颤抖着,又去倒酒。夏铭哲忙上前替他斟一口,关心地说:慢点,慢点喝。
史蒂文又喝下去说:那天我开车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可半路车抛锚,我只好下来修。那是辆老爷车,常坏,但我也摸准他秉性,会修。正当我在车下面维修时发生车祸,我被撞得面目全非。等我清醒时,脸上除了眼睛,都蒙着纱布。一个美国妇女常来看我,嘘寒问暖,我估计是肇事者。
在我拆纱布的前一天,她来跟我解释说她叫杰奎琳,是一家投资公司的高管,肇事司机是她丈夫史蒂文,已经去世。本来这次是回家接受家族遗产,可史蒂文不想去喝了点酒。因为接受这项遗产,其中有一条限令是不能离婚。虽然史蒂文没有离婚打算,但也不愿意被束缚。现在史蒂文去世,我也不能继承。我不知道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因为你的脸破坏严重,又没找到你的证件和相片,我做主……把你整成史蒂文的样子。你们体型差不多,现在,你就是史蒂文,我丈夫。因为这次你脑震荡严重,许多事情记不清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其它事我会解决,你只管放心养好身体。当时我楞楞看着她不知可否,也莫名其妙,非常错乱。
第二天拆沙布,我傻了。这是一个典型的西方人长相,除了黑眼睛和黑头发。当时我就急哭了,不知如何是好。长相是一个人的身份证明,这张脸如果继续使用罗思文证件,一定会被带去警察局,我怎么说得清?说实话,当时我很害怕。
杰奎琳看我害怕又恐吓我,现在你的脸,在美国没有身份证明,很快会被辑捕,你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也不会有人相信,只能把牢底坐穿。
我说我是西方人的脸,但眼睛和头发也不像呀。杰奎琳笑着说没关系。于是带我去染头发,戴上蓝色美瞳,又把皮肤晒成麦芽色。用一个星期恶补史蒂文的过往,就这样成为了现在的我。也帮她继承了财产。
但是,我怎么跟别人解释这一切,尤其家人?所以我宁愿消声匿迹,顺应命运的安排,成为杰奎琳的丈夫。
后来我进修金融,在杰奎琳公司工作,二年前她因病去世,把财产全部留给我。她没有孩子,几个远房亲戚她不喜欢,就是当年执着的按遗嘱条款执行遗嘱的人,她只分给他们几套他们居住城市的半旧房屋。
而我,整理好一切问题,就毅然决定回国投资,寻找于曼。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又倒一杯酒,但没喝,在手上摇晃着,把玩着,暗暗观察夏铭哲的反应。
夏铭哲听他说完,深叹一口气说:难为你了。想回来吗?
当然想,他说,但我拿什么脸回来?没有脸了——他激动地嚷着。你知道我胆小,没出息,偏偏遇见这样事,我能怎么办?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夏铭哲苦笑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并不自觉地讪笑道:真是千古奇谈,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也许,只能这样吧。
史蒂文沉下脸,本想顶他几句,突然转移话题问:你那时那么喜欢于曼,我走了,你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还是没成?
夏铭哲白他一眼说:你走时是不是跟她说,学成回来帮她去除疤痕?史蒂文点点头,明白地笑了。她个傻子,一直等着你呢。
你怎么娶了蓝苗苗?你不喜欢她呀?
唉——夏铭哲深叹口气说:一言难尽,有时间我慢慢跟你说。
我还想问你,现在于曼有没有喜欢的人?她是因为等我至今,还是有单身倾象?像作家这么感性的职业,有些怪癖也正常。
她没有任何怪癖。夏铭哲纠正说,过去可能想等你治疤,把疤治好才能找到更好的人吧。现在反而习惯了,也没合适的人,就没找。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说于曼对他还有幻想。
你们……史蒂文暧昧地问。
我们很纯洁,别乱猜。
史蒂文坏笑着点头说:知道,知道。如果她知道我是罗思文,会不会爱我?我可是单身。
夏铭哲瞥他一眼说:你忘了她那天说,只有恨了吗?
她这样说了?史蒂文疑惑着。
夏铭哲懒得理地喝干杯中酒说:真是好酒。
那当然。喜欢拿几瓶?这时他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不用。我身体三高,不能喝酒。现在在山庄,好很多了。
那是个好地方。
喜欢常去玩。
你会告诉于曼吗?这可是小说好素材。
你自己说会更真实。我回了,还要赶回去。
好,欢迎来玩。
一路上,夏铭哲脑子闪了几遍史蒂文的故事。这时他的声音,说话的腔调已是他熟悉的,是罗思文没错。但其它方面有几分真实,他还拿捏不准。他还要想想,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