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人的思想,常常自相矛盾。
明明穿着他买的华服,坐在他身边,在他欣赏注视中,不断涌起美丽的自信,和被呵护的自豪。却偏偏想着远方,漫长岁月模糊了的爱人,如果此时突然来到面前,看我如此漂亮的欣喜,会是怎样的幸福啊。
其实不知从何时起,想象的虚无飘渺,早已被面前的真挚深情替代。甚至她常常想,为什么他的调侃不化作行动?为什么徒留家庭和妻子,而不敢展开心扉?如果他冲动地不管不顾,那又如何?气愤是免不了,过后……也许……就半推半就的从了吧?滴水穿石,亘古不变的定律。
街上的路灯第次打开,绚丽的霓虹灯闪烁,一扫下午的阴郁。在变幻中,让人的情绪变得明快、愉悦。
夏铭哲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看一眼于曼。不知道为什么,于曼漂亮,高兴,他就开心。于曼不开心,他就郁闷。这么多年守护她身边,是爱人?是兄妹?是亲人?他也分不清。有时他也安慰自己,或许,他们就是这样的缘份。也好,没有爱人间的是非,没有兄妹间的必然,没有亲人间的自然而然。他们都怀着感激的心感谢对方。
其实他们不常见面,各人都有自己的事。尤其于曼。如果写小说时无事打扰她,她会非常气愤,对他大吼大叫。有一次他谈定一项久未变成的合约,高兴之余,突然特别想见于曼,便打电话给她。可电话关机。他知道她写作时是关机的。但那一刻,他忽然想会不会有事,或什么意外?昨天电视上报道,说有贼乘着夜色爬进单身女士家作案,还奸淫并杀害了女士。他心一颤,立即调转车头向她家驶去。
结果于曼披头散发正写在兴头上,被他咚咚地敲门声打断。知道这么回事,哭笑不得。可再坐到桌前,脑子像被清空一样,什么也没有了,不竟对他大喊大叫,大声发泄、哭诉。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那次,夏铭哲很清楚她说了些什么。那些话句句戳痛着他的心。这是一个女人无意识中本能的爆发,没有修饰,没有掩藏,没有能不能敢不敢的犹豫,仿佛风暴掠走她所有遮挡,将她赤裸裸地暴露面前,把红彤彤的心捧在手上。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那么混蛋。是自己在践踏这个女人的生活,让她至今孤独无依,像个浮萍。如果当初自己不组织那场打架,于曼不会受伤,罗思文不会出国,他们早已缔结连理,孩子也应该上大学了。即使他们没成,各人的生活也会按部就班。起码于曼有人追,应该早为人妇。虽然当初自己真心喜欢她,也知道她的心已给了罗思文,但自己并没有努力、等待,还跟蓝苗苗结了婚。
这就是我的真心?而且还以自己在商界的名望,在许多社交场合唤她亲爱的,让许多人以为她是我的人,或我爱的人,对她望而却步。曾有一位大学教授对于曼的才能非常佩服,想与她交往,可看到他对她那么一种霸道的深情与呵护,犹豫了。他的朋友来探问,他实话实说,那位教授不想蹚这浑水退却了。
说实话,他无法容忍任何男人站在于曼身边。一次同学相聚,都是一对一对,只有于曼是一个人,后来一位男生说老婆实在有事走不开,有人打趣说正好跟于曼临时配对。可那天,他说不出的郁闷,不停地喝闷酒。还跑到那位男同学面前,莫名其妙地要求拼酒决胜负。蓝苗苗看出端倪,忙跑到于曼那要求换位子,说有要事跟唐瑛说。这才化解可能出现的更大冲突。
当初跟他结婚前,蓝苗苗就曾问他对于曼的感情。他郑重告诉她,于曼是我一生的愧疚,她在我心里无人能比,包括你。
她知道美丽对女人的重要,也知道于曼脸上的疤是他所为,也为于曼至今未婚可惜。听他这么说,她反而觉得他是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她对于曼并不反感,见她跟婆婆来往亲密,影响她生活的疤痕是丈夫所为,也自然有对不起的歉意。结婚后和公婆分开住,也就很少看见于曼了。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他跟蓝苗苗结婚。父亲似有难言之隐地哀求他,母亲也抹着眼泪劝他帮帮父亲。说不然,他们家在这座小城的威望,包括爷爷的声誉,都会毁于一旦。
其实那时,他很明确跟父母说他爱于曼,要娶于曼。但父母说,他们会对于曼像自己亲女儿一样对待。实际上他们也一直这样做。但娶她不行。不是嫌弃她做儿媳,而是家庭,家族,需要他娶蓝苗苗。父亲告诉他,他们家离开化工厂后,能把生意做这么大这么好,他的生意能顺利进行,全凭高干家庭的社会关系。现在这个家庭需要他娶蓝苗苗,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为这么一直享受高干特权,所付出的代价和义务。
父母从没这么慎重地跟他谈过话,他在家里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使在外面闯了祸,父母除了埋怨几句,很少说他,包括于曼那件事。当时父母就承担肇事者该承担的所有责任和费用,跑去跟于曼父母赔礼道歉,收于曼为干女儿等。后来罗思文在大学听说外国的整容医疗好,想去学,可父亲去世,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是父母帮他出了国。他开体育用品商店,不久被人以次充好地骗走大笔资金,是家人依靠社会关系找到骗子,要回资金,并在以后的经营中顺风顺水,都是高干家庭的保驾护航。
他想了很久,最后怀着一丝不甘心去找于曼求婚,于曼断然拒绝后,他彻底死了心。后来他想,如果当时他不死心,就像现在这样天天缠着她,死皮赖脸地跟着她,相信他有希望。
因为那天她这样说,你自己有老婆有家庭,天天唤我亲爱的,叫我爱你还是不爱你?爱你就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我的颜面我的自尊放在哪里?不爱,你又天天像吊死鬼一样旋来旋去,搞得我不得安宁。你说你要怎么样?你要我怎么样?
是的,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要怎么样?他要她怎么样?
现在化工集团的三期工程已经投产,公司规模、产品和管理制度都进入轨道式运作,有一个精干团结的领导班子。他开始退居幕后运筹帷幄,也才有闲心想想这些事。
男人,永远事业第一,感情其次。事业上有了成就,感情开始跃据台前。
于曼问的二句话,始终在他脑子里盘旋。他要怎么样?他要娶她。自己有家庭,现在可以离婚了。但蓝苗苗没犯任何错,她守着空荡荡的家,恪守妇道,没有绯闻,还是你儿子的母亲。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与他的事业息息相关。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除了舍弃化工集团,他一无所有,他拿什么去爱?爱,需要能力,财力,关凭着心去爱,那是糊涂的爱。
要知道现在的形势,较之多年前的创业契机,已不那么简单。过去十万元就可起步,现在千万元起步,弄不好都得趴下。一个企业家,哪有那么多闲钱搁置,所以他在另觅良机。
有时他也想,他是不是太卑鄙?利用完人家就弃之不顾,从此这世上又多一个怨妇。但又想,那对于曼又是多么不公,难道让她孤老终生?如果放弃于曼,让她回归自然自生自灭,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心在说。
第一次有放弃于曼的念头,他的心就隐隐作痛。这种痛很折磨人,它不是持续不断地痛,一旦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就感觉不到了。但稍歇一下,看着蓝蓝天上飘着白云,他就会想,此时于曼在干什么?能不能看到这美丽的风景,享受微风拂面,清香扑鼻时,会想此时于曼是在屋里奋笔疾书,还是在街上浏览生活?那时的痛,就像喉咙里扎着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的折磨人。
如其只对于曼愧疚,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他说服自己。怎么改变?另一个自己在问。他看一眼身披华服的于曼侧影,就像这街上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在沉静夜色中,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