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罚
这种毒没有名字,也从未在外界流通。
它始于一个修士前程尽毁的怨恨,终于一群医修众志成城的义愤。
它诞生于世的唯一目的,便是让那个自以为能一手遮天的人,也尝尝这种被恶意兜头砸中的愕然和苦楚!
自古医毒不分家,医修可以悬壶济世,也可以替天行道!
一丝紫色的毒血从洛霞天的嘴角渗出,他恶狠狠地瞪着沈鸢鸢,一字一句地问道:“……天命谷?”
沈鸢鸢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绽开的灿烂笑容,俨然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
当年阮青衣虽然侥幸逃脱,但这么多年来一直闭门不出,且从未宣扬过自己遇袭之事,洛霞天便当他是怂了,想着修真界医修不多,就没有对天命谷赶尽杀绝……
失算了……早知如此,当初即便用化身杀进天命谷,也该把这个苟延残喘的男人彻底干掉才是!
这里大意,那里也大意……
无意之中,他到底不知不觉地放过了多少隐患?!
不。
与其说是自己大意……倒不如说,是这些人实在装得太好了!
要么了无音讯,要么畏缩蜗居——待他放松警惕,便一个个地在背后活动,悄无声息地就织起了这么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
自己堂堂弘靖门的掌门,天下绝无仅有的唯一一个破虚境五重,凭这区区的一点毒素,就想让他乖乖束手就擒?
做梦!
对大阵的实际控制权松脱之后,洛霞天明显地感觉到有人正在试图重新运转大阵,力量的需索也开始被导向了身为主阵阵眼的自己后,突然猛一发力,几乎以万钧之势将钳制他的沈鸢鸢二人一下震开了数丈!
尽管此举明显加快了毒在身体内部的蔓延速度,但见自己已被所有人逼上死路,洛霞天哪里肯依,自然是要困兽一斗,为自己争最后的那一点生机的!
可就在他起身之际,肩头陡然传来了一股巨力,似乎有人用双手从肩膀处将他按住一般,将本欲起身的人死死地控制在了原地。
——这次又是什么?!
这接二连三的不利突变令洛霞天就差当场怒骂出声了,可当身后之人那熟悉的气息如浩瀚的烟海般倾覆而来之时,狂躁变成了惊愕,然后没一会儿的工夫,又迅速地蜕变成了惶然和畏惧。
他本不该畏惧的。
他与此人的差距,如今其实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可现下,就好像是侥幸逃脱的罪犯被再一次抓回了公堂一般,即便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开脱之语,在看到青天大老爷审视的目光之后,却还是控制不住泛起阵阵心虚,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不敢直视。
他认出了身后的人。
即便不回头,即便再怎么觉得这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既然已经出现,便如同雷霆雨露般自然而然,无法忽视。
“师父……”
从洛霞天翕动的嘴唇中吐出的竟是如此称呼,被远远震到了主阵边缘沈鸢鸢瞪大双眼,惊讶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她原本还以为出现在洛霞天身后的那个虚幻的人影是他的什么招式或者法相……可原来,那个沐浴在一片光芒之中,几乎看不清面容的人,居然是她那传说中的师祖了悟真人吗?
师祖是殉道之后,一直都守在这里没有离开吗?
还是他在天上实在看不惯徒儿的所作所为,借着天地伟力汇聚的时刻,索性遁下凡尘,打算亲手制裁逆徒?
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但见鱼芜月再一次心无旁骛地向洛霞天发起冲锋之际,沈鸢鸢也沉下心来,再度执起了武器,向这个最终的仇敌杀将而去!
是的,管他为什么。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今日,此刻,只要将这个肆意践踏他人的卑劣之徒送下地狱,便是对所有亡者最大的慰藉了!
见两人再度携着气势汹汹的杀意直奔而来,仪典又正被他人之手不可逆地继续往前推进,洛霞天脸上已再没有任何从容之色,凶相毕露,打算以最后的一点残存之力与他们做最后的较量!
不得不说,破虚境五重作为修真界的巅峰境界,其灵力的精纯与庞大已超出了大多数修士的认知与想象。
在已经经历过诸掌门的一轮消耗战之后,洛霞天在沈鸢鸢与鱼芜月如此高强度的夹攻和迅速蔓延的剧毒之下,居然还能有一战之力!
沈鸢鸢握紧了手中的战镰,丝毫不敢大意,配合着鱼芜月的步调,挥出了数道快如雷霆的斩击!
因为肩膀被牢牢地按住,洛霞天无法起身,只得以灵力凝成兵器,高速地应对着两侧长刀与长镰。
就在此时——
肩头那两道始终不曾放松的压制开始逐渐加剧,在将洛霞天的身躯推压得越发佝偻之时,也慢慢地带来了某种不详的刺痛。
然后,体内原本尚有余量的澎湃灵力,从身上的那两道刺痛之处,仿佛觅着了缺口般蜂拥而出,迅速地离他而去,飞散在了天地之间。
“不——”
眼见自己多年辛苦夺来的力量就这样被恩师散去,这下洛霞天是真的怕了。
主阵四散的光芒正在弥合,头顶的异诡似乎被惊动一般动荡不已,如倾倒般开始向大阵的方向逐步倾斜——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自心底油然而生,洛霞天还在顽抗和求饶之间犹豫之时,手持长镰的少女已经来到近前,对着他挥出了一道雪亮的残影!
破虚境的修士确实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但在修为散尽、剧毒侵体、大阵献祭的三重保险之下,即便强如洛霞天,也只能瞪大了眼睛,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个缓步走到自己跟前的少女。
“阿天。”
声音是少女的声音,容貌也是少女的容貌。
但不知为何,望着这个与自己缠斗许久的人,洛霞天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模样。
青丝垂肩,月华加身,风姿绰约……可唯独眼神,是那么的嫌恶和失望。
“仪典已成,你在人世的罪孽,也便到底为止了……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便随我去泰山府君面前,好好地说个分明吧!”
虚幻的身影从沈鸢鸢的身上脱离而出,将手探入洛霞天的头颅之中,攥住了他的灵识,彻底地断绝了他所有回生的可能。
沈鸢鸢本就受伤颇重,因着齐聚了圣器之力才得以活动自如——如今师父抽身离开,她一时难以为继,当下便腿软倒地,只以手中镰刀支持着自己的身型。
“师父……”
仰望着那个连面目都难以看清的女子,沈鸢鸢热泪盈眶,只觉得心中有无尽的委屈和思念,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此时,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女子正轻抚着鱼芜月的头颅,而这个暴躁不安的永暗者,竟奇迹般地镇定下来,止息了所有的动作,一动不动地李在了原地。
听到侧边的呼唤,她转过身来到了沈鸢鸢面前,同样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似乎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再重温这熟悉的安抚,沈鸢鸢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如幼时般想要扑到师父怀里撒个娇。
那道身影带着一些融融的暖意,但触手之处……却仍是一片虚无的空洞。
怀中的空落令沈鸢鸢瞬间跌回现实,片刻的愣神后,她手忙脚乱地拭去泪水,收拾心情,努力地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倾诉道:
“师父……我们、我们终于帮你和大师姐报仇了!不止你们,还有那么多、那么多被洛霞天害死的人……如今,如今也尽可瞑目了!
“他死的这时机可谓正正好好!灵力也抽走了,大阵也已经闭环……等仪典完成,这世间便再无异诡,所有人也尽可安居乐业,师父你也就不用再忧心了……师父,等等!师父你别走!”
亡者不能在世间久留,还未等沈鸢鸢说完,女子的虚影便依依不舍地往后退去,逐渐去往了了悟真人所在的位置。
沈鸢鸢想起身追赶,但才刚立起便趔趄倒地,早已没有了足以支撑身体的力气。
“再等一会儿三师兄他们就会上来的!我们想出了救二师兄的办法,他们一会儿就会来的!——师父,你再等等,再等等他们吧!”
虽然姿势难看,但沈鸢鸢还是勉力地匍匐前行,伸手想要挽留那个虚无的幻影。
可无论她如何哀求,天地的法则却不可违抗。
不可控制地回到了了悟真人身边后,两道本不清晰的人影渐渐变得越发模糊。
不可见的希冀与眷恋如风般掠过沈鸢鸢的脸颊,带着心疼,带着赞许,而后盘旋而过,再一次去往了世界的另一端。
就在人影消失的那一刻,躁动狂乱的异诡仿佛被静止一般突兀地停止了所有的动静。
下一霎,如同世间所有的异诡出现时那般,天际突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但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异诡并非是从其中汹涌而出,而是反过来,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尽数往那里吸去!
几乎没有任何缅怀伤逝的时间,沈鸢鸢望向不远处被师父劝止,此刻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二师兄,不要命地又磕了几颗灵药,强撑着已经透支的身体,十分艰难地站了起来。
得抓紧时间啊……要是没在异诡尚在时完成,可就来不及了。
“看样子……小五那边应该是搞定了。”
一直留心着上方情况的微生许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明显的变化,叮嘱了诸位掌门再坚持一会儿后,他望向身边的冷画屏,笑道:“该是我们上场的时候了,走吧。”
冷画屏没有应声,倒是不远处的霍颜心闻言后开口问道:“……这是去做什么?洛霞天业已伏诛,仪典也完成在即……难道你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安排吗?”
“这话说的,像是我还憋着什么坏招没用出来似的……”
微生许“嘿嘿”一笑,但或许是因为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眉宇间少了些阴鸷,一种由内而外的轻松感不自觉地涌出,令他看上去竟有了些明朗的味道。
“当然是去收尾啊。
“本命法器被毁的反噬可是很离谱的,之后为了恢复行动,又不计后果地磕了那么多药……你信不信,要是没人上去接应,等会儿阵法消失,我小师妹就只能这么一动不动地当空掉下来了。”
这话倒也不错——相应的灵药虽可以恢复修士的各项机能,但在短时间内大量服用的话,不仅回复的效果会打折扣,身体也会因为跟不上修复的速度而大量透支,其实也是很危险的。
“而且,到底是大仇得报啊……这种时候,一家人当然应该好好地聚一聚了。”
熟练地调动了一下某处的传送功能,见脚下的符文光芒亮起,微生许向一旁的冷画屏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但冷面的美人虽然站到了他的身侧,却十分无情且果断地拍开了他的手掌。
“你少来。自己要做好人就去做,干嘛非要拉上我来做最后的坏人……小五要是想岔了跟我闹脾气,我找谁说理去。”
望着这个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爽,却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来到他身边的姑娘,微生许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笑道:
“不会的。小五最重感情,从今以后,除了二师兄,你便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会舍得一直不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