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毒
白光闪烁的主阵悬浮于庞大的异诡之下,一场常人目力不可及的战斗电光火石地展开,黑雾凄厉,白芒冷冽,狂乱与灵动的步调交织在一起,荒谬又合理,令下方侧目的人们不禁屏息而立。
“好了好了……大家也别光顾着看了,赶紧把队形理一理吧。”
微生许轻拍掌心,将诸位掌门的注意力从上方的战局中拉回。
众人应声回头,望向他的目光里,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
——上面那个从天而降的永暗者,自然也是眼前这个青年的杰作。
虽不知具体如何操作,但在把控了山下的局势后,他的同伴便趁诸掌门与洛霞天酣战之际,悄无声息地将那只永暗者送入了那团浓郁至极的异诡之中。
那种程度的异诡,即便他们这些仙门之首贸然闯入,都不一定保证自己能够平安归来……
邪派所炼制出来的永暗者,居然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但似乎对众人多少带着怀疑和忌惮的视线浑然不觉,微生许为损耗甚大的四位破虚境大佬送上了天命谷特制的疗伤灵药,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吞了一颗。
他知道这些人对自己“魔罗殿殿主”的那个身份总是不太放心……但说实话,有关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这种事,微生许早就已经毫不在意了。
没关系啊。
觉得他不择手段也好,担心别的什么也好——只要今日能让仇人毙命于此,能让师父忧心一生的异诡问题彻底解决,什么罪名他都能坦然接受,什么惩罚他都能甘之如饴!
“再过不久,洛霞天应该就要开始体力不支了……我们今天来这儿,可不是来跟他同归于尽的。”
在共同的利益面前,所有的偏见和猜忌都是可以暂时放下的。
微生许深知这一点,所以客客气气地点明了这一点,让那点怀疑当下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如今洛霞天正在主阵之内,大阵的运转规则也已修改,只要我们冲击洛霞天的控制,将阵法再度开启,届时他再不愿意,也得老老实实照规矩地完成这个仪典!”
其实九天祛魔除诡阵的雏形从一开始就没有问题,只不过事关天地因果,了悟真人生怕以自己一人之力无法善尽,所以才将其设计成了可供协助的形式,以此来寻求天下同道的协力。
——如今阵法已改回原样,所有的需索都只在洛霞天一人身上,只要再度启动,无论他人如何发力,最终会被献祭的,也只有他洛霞天一个人!
若仪典完成,则恶首伏诛,天灾尽去,皆大欢喜;
但若是失败的话……
被尽数聚拢于此的异诡便会瞬间反扑,吞天噬地,将世间拉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微生许难道仅仅只是在威胁洛霞天吗?
不……他同样也是在威胁在场的所有人,如果不拼尽全力帮他完成这个局的话,那最后全天下,就会跟着他们一起陪葬!
这人看似眉眼弯弯,很是讨喜……但骨子里,完全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狂徒啊!
短暂地沉默之后,霍颜心率先服下了灵药,走向他们许久之前就已经沟通分配好的位置,算是表明了自己统一战线的态度和立场。
她之所以答应参与此事,本就是不忿洛霞天的恶劣行径,且想让仪典能够真正地完成罢了……即便没有微生许的威胁,她今日也会不顾一切代价地去做这些事。
是,我们知道你的决意了……但我们本也没准备反悔嘛,作为修士,这点为天下献身的觉悟也还是有的啦。
其余人大约也都是这意思,虽有人投下了不满的眼色,但也陆续如之前商量过的那样,各自站到了所负责的辅助阵眼之上,一边观察着上面的情况,一边蓄势待发地开始运转灵力。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说起来……”
像是想起什么,云离镜目光一转,瞥向了同样在仰望上方的微生许,问道:“那玩意儿还得多久才起效?”
闻言后,微生许没有立刻应声,可能是在心里约莫地估算了一下。
但结果想来应当不错,不然他侧头回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不会看起来那么的欠了。
“放心,大抵就在这一会儿了……也是怕他察觉,才没敢用太大的量。”
“对我们应当没什么影响的吧?”
作为知情人,司徒映天显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当然,大家不都吃过解药了吗?”
微生许笑眯眯地应和着,突然察觉到身后四师妹的靠近,眼神微变,不由得侧过身去看向了她。
冷画屏容色凛然,摊开手掌,掌心上躺着一件碎裂的法器,已经看不出原先是什么形状了。
狐狸眼的青年眉角一抬,会意道:“……失控了?”
“是。”
其实冷画屏还是有些着急的,因为上头的鱼芜月看似狂乱无比,但对他敌人的认知,最初却仍是被她把控在自己手中的。
永暗者本就是没有理智的存在,而将鱼芜月投入异诡之中的操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场豪赌了——
此举实施之时,除了冷画屏自家的法器加持外,附近的山头上几乎站满了天命谷的大批医修。
若没有他们大批量清心术法的鼎力支援,没准她前脚刚把鱼芜月扔进去,他后脚马上就失控暴走了。
不……能暴走可能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展开了,在如此程度的异诡之中,直接腐朽消陨才是大部分永暗者最可能迎来的结局啊!
虽然相信微生许,但实际进行之时,冷画屏还是全程肩负着“二师兄可能就此直接死去”的巨大负担,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与本能的犹疑作斗争。
好在二师兄争气,在这种旁人几乎难以想象的煎熬折磨之中,居然真的挺了过来,而且以永暗者独有的不死不灭之身加入了战斗,十分有力地压制住了洛霞天!
只是,在引导他将攻击的目标放到洛霞天身上后,随着战斗强度的不断升级,仅凭法器维持的控制开始逐渐减弱,并很快地彻底崩毁了。
可面对如此危险的展开,微生许却并不惊慌,仍然一番老神在在的模样。
“没事,即便老二真的敌我不分,小五也有那本事引着他照样去攻击真正的敌人……那丫头有多能打,你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他望向上方主阵之上纵横交错的刀光剑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柔和的神情:
“而且,在永暗者的研究上,我也算是有些造诣……老二跟那些烂大街的批量货色不一样,他的‘心’,并没有完全消失。”
汹涌翻腾的黑色穹顶之下,被死死地困在主阵之内的洛霞天捂住自己左臂的伤口,感受到了几乎千年未遇的疲惫和吃力。
他眼前的这两个敌人,难缠得几乎生平仅见。
一个是不死不灭的怪物,还有一个……竟宛如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熟悉的地方是真熟悉,而陌生的地方,却也真的是防不胜防。
她的神情和招式,令洛霞天一度以为是梅轻芫在那里,怒视着他,攻击着他,仿佛重回到了洞天山陷落的那一日。
可就在他凭借这份骨子里的熟稔应对反击之时,眼前的少女又陡然变招,换上了他并不熟悉的兵刃,施展出种种多变又未知的功法——
几番回合下来,他只觉得那矫健的身体中着实存在着两个人,师徒俩轮番上阵,在诸多的圣器间无缝切换,其攻势可说是眼花缭乱,诡计多端!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只永暗者的攻击,竟也开始慢慢地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虽然还是那种不顾生死,疯狂挥砍的打法,但在诡异非人的基础上,他的刀法之间,已经开始隐隐地有了一些章法!
——你能想象一个已经被你劈得四分五裂的怪物,利用体内泛滥的异诡物质,突然将持刀的手臂弹射而出,并在一个你几乎完全躲闪不了的角度对你来了一套刀法十三式的感觉吗?
要不是自身绝对占优的境界给了自己强大的自信,恐怕洛霞天真的要开始思考该如何跑路了。
昔年梅轻芫身受重伤,又被错误的药方耽误多年,实力衰退严重,他这才能一举将之拿下……
可眼前少女所继承的圣器之力,很明显是丝毫没有打折的破虚境实力啊!
可恶……为什么明明那么残败的身躯,所幻化出的法器却还是那么强!
是因为她们师徒一体,所以才能发挥出如此威能吗?
是因为她们两人都是空尽圣体,所以才如此得天独厚吗?
——可他如今,也已经是空尽圣体了啊!
吞噬了那么多人的气运,叠加了那么多人的修为,为什么还会被压制?!
对……是因为他停止了大阵!
要强行停止引动天地法则的大阵,所需的力量是何等惊人,在场的人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做到呢?
——是因为他把大部分的力量都用在别处了,而不是因为他弱于他们!
这些卑鄙小人,真是好算计啊!
将过错一股脑儿地都扔给对方之后,洛霞天心里的这口气顺了下来,好像只要证明自己没错就等于已经赢下了这场战役似的。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一旦我松懈对阵法的控制,异诡反噬,全天下都要陪我一起死!——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杀到我面前,难道却要对黎民的死活不管不顾吗?”
如果微生许在这儿,定然会回一句“那不然呢?你这种人都能活着的世间存在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毁灭算了”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乐子人发言。
但女孩子到底矜持些——而且师父在场也实在不好乱说这种不负责任的玩笑话——在听过这写作万分自信却读作色厉内荏的发言后,沈鸢鸢只是微微冷笑,一边挥舞手中的兵刃,一边吐口道:
“那你倒是赶紧的……若再不松手,我们可得逼着你松一松了。”
只当她是危言耸听,洛霞天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可就在他正欲继续调动灵力之时,体内内丹沉淀之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悚然一惊,动作一顿,当即便被抓到破绽的沈鸢鸢和鱼芜月一前一后各钉住一条胳膊,生生地被押回了主阵的阵眼之上!
但此时此刻,他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利器穿身之痛,只一门心思地探查体内的情况,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原本通畅顺遂的内丹中涌出大量紫色的污浊。
它们沿着身体内的灵脉一路前行,一路污染,不仅带来了莫大的痛苦,甚至还阻碍了灵力的运行,令他试图脱困的各种术法都无法运转,连对于九天祛魔除诡阵的控制,也如流沙逝于掌心般迅速地失落而去!
这是什么?!
——连他如今已然臻至化境的功力,居然都没有办法停止它的扩散和蔓延!
“是毒啊。”
似乎从他惊疑的目光中看出了此等询问,沈鸢鸢一边通过圣器用灵力压制着他的反抗,一边用温柔到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语调,耐心地解释道:
“此毒只作用于修士,且可通过灵力之间的传导来传播扩散……为了不让你发觉,每位掌门身上所下的剂量都不多,而且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逼停大阵,也正是为了要让他们身上的灵力切实地被你吸去一部分。
“如果此阵真如你所说只是借用灵力而非吸取,那此时此刻,你身上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个毒……洛掌门,这就是做人不诚实的下场啊。”
眼前的姑娘面色欢喜,头顶的异诡躁动不安。
望着这诡谲的一幕,洛霞天心神剧荡,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短暂地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