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人皆有逆鳞
说时迟那时快,被云离镜救下的沈鸢鸢人还没落地,就已经借着丝弦的势能调整好了身形,在听到冷画屏宣告的那一刻,整个人面向洛霞天,足下发力,已完全进入了蓄势待发的状态。
一旁的云离镜会意,顺势松开了对她的捆绑,应着她的下落方向反向用力,丝弦如长鞭般挥击而出!
坠落的少女踩于其上,一跃而起,手中长箭离弦的刹那,立刻幻化出几乎遮天蔽日的箭雨,齐刷刷地封锁了敌人四周几乎所有可移动的区域!
可洛霞天对此只是轻蔑一笑,似乎全然没把这声势浩大的攻击放在眼里。
这种年纪就能跨入破虚境的门槛,确实是当得上一句后生可畏……但修为的境界越是精进,不同级别之间的差距也就越悬殊。
一个堪堪才步入破虚境的后辈,仅凭这样的攻击,只怕连他的护身法障都没有办法轻易击破。
“呵呵……”
密集凌厉的箭潮被洛霞天周身那无形的屏障尽数格挡折损,而他本人则完全没去关注对方的攻势,只是用目光遥遥地追随着那个凌空奔走的少女,似乎从那步步生蝶的招法中想起了什么。
“这是梦珂的‘翩跹步’吧?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看到它重现人间……你看,空尽圣体果然是得天独厚啊,只要有对应的功法,就没有学不会的招式……”
这悠闲的仿佛是在拉家常的态度显然给了沈鸢鸢不小的压力,但她知道此刻愤怒便会被对方带走节奏,所以并不言语,只依然继续着大范围地射击,慢慢地将攻势织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大网。
哼……这小辈,难道还打算用积少成多的方式来消耗自己的力量吗?
以他们如今的灵力差距,就算他乖乖地站在这里任她攻击,想要以此来破开他的防御,也完全是痴人说梦啊!
轻蔑地笑了笑,洛霞天用目光锁定了空中游走拉弦的沈鸢鸢,正准备一举将其击杀之际,突然有无数道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他立时心头一跳!
他猛然侧头,振臂一挥,澎湃的灵力迸射而出,将骤然拢来的丝丝杀机轰然震开!
两人之间灵力相差甚大,如此直接的对抗之下,偷袭的云离镜自然伤损不小。
可他只是随意地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迹,带着不知是狂怒还是狂喜的疯癫笑意,突然往漫天的箭雨中一个闪身,当下便没了踪迹。
这群人……居然在打配合吗?
意识到沈鸢鸢的漫天箭雨并非为了击破自己的防御,更可能是为了掩护其他掌门的行动后,洛霞天收起了托大之心,一时倒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轻视对手了。
沈鸢鸢或许不算什么,但其余四大仙门的掌门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绵胤真人与自己可算是同时代的修士,就连他们中最年轻的云离镜,迄今也已经差不多有三重的境界了。
如今境界压制失效,若他们此刻一拥而上,就眼下的情形而言,倒确实是有些吃力的。
若放在平时倒也罢了,但此时此刻,为了将走向异常的大阵暂时停下,他大半的力量都被拖在这上头,能用来对敌的部分可说是大大地被压缩。
一两个也就罢了……一下子上来四个人之后,洛霞天的应对,可就慢慢地不再如之前那般从容了。
他们之间的配合,是不是有点太过默契了?
躲开了一道明显是由云离镜和绵胤真人联手展开的袭击后——是的,能突然在半道上直接断开然后猛地从另一个方向窜出来的丝弦攻击绝对是被空间术法加成过了啊——洛霞天返身击碎了司徒映天召唤出来的其中一只小型土龙,但就在术法崩毁的同时,其中隐藏的爆破符轰然炸开,逼得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手感要比正常状态下硬很多啊……也是被某种术法增幅过吗?
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中瞥见了远处霍颜心不断地为其他人治疗伤势并添加各种辅助后,洛霞天心下了然,但同时也涌出了更多的不解。
他们是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
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不顾一切地为萧之恭出头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道义,为了公理?
想到这儿,洛霞天只觉得好笑莫名。
但还未来得及嘲讽,在看到那些以萧之恭为首,由众掌门带来且不断在外围骚扰配合的亲信众人后,他的脸色又不由得阴沉下来了。
蚍蜉撼树,听起来似乎不自量力。但若这树本身便有缺损,而蝼蚁的数量也确实足够的话……
不行。
都已经准备到这一步了……若在这种地方翻车,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上方还有异诡压顶,若被这群人拖入了长久的消耗战,即便最后杀光了他们,自己也可能会因为力量不够而失去对阵法的控制……
被打败?被反噬而死?
——无论哪一个,他们这群蝼蚁都休想!
不想被拖入持久战的洛霞天终于变了脸色,眼神发狠,开始实打实地与围攻他的众修士动起手来,以期能够尽快地撂倒他们,得以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及他们身上可供自己使用的力量。
面对那边突然暴起且迅速进入白热化的战局,那些原本只想来仪典上镀个金的小门派们却很是踌躇,有些甚至萌生退意,想要悄悄地下山离开这里。
当然,下山是不可能让他们下山的了。
天工坊坊主出品的制约禁锢,可不是随便来个谁就能轻易破开的。
“诸位稍安勿躁,若不想凑这热闹,退到边上观战也无妨。”
瞥了一眼那些站在大阵边缘面如死灰的小门派后,冷画屏扶着微生许回头发声,面如冰雪,音若霜冻:
“不过我还是要先提醒一下诸位……我、他、还有她,一旦我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死去,这个空间就会立刻崩坏,并同时毁去里面的一切,还请知悉。”
冷画屏指了指自己和微生许,又遥遥地点了点沈鸢鸢的位置,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评价天气,但落在众人耳中,却宛如平地起雷,让人无法不为之惊愕。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人群中自有脑子快的,一下便想明了其中利害,立马忿然出声。
如果这个空间真的毁去,身为天地异数的异诡和那些破虚境的大佬们或可硬抗法则脱身而出,但他们这些修为不够的,铁定是要一起陪葬的!
这些家伙,是想要捆绑在场的所有人,强迫他们必须要一起对付洛霞天!
有脾气爆的人立刻走出人群,疾步而来,大约是想以武力胁迫冷画屏改动禁制,将他们这些打算明哲保身的人给放出去。
但还未走出几步,一把质地奇特的长弩便霍然抬起,已上膛的三发弩/箭散发着冰冷的光芒,不偏不倚地指向了来犯者的方向。
银发的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看人的眼神却极冷,似乎对这些人下一刻的生死并不十分在意。
“火气不要这么大嘛……换个角度想想如何?”
明明气氛很是剑拔弩张,但在边上接话的微生许却还是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
他扶着冷画屏的肩膀正了正身子,抹了抹自己嘴边的血迹,笑着劝道:“作为这天下除了洛霞天之外可能最了解这个阵法的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在这个阵里,他没有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准备活路——也就是说,若没有我们的意外闯入,此时此刻,你们可能早就已经稀里糊涂地死完了。”
如今洛霞天正式与一众掌门撕破脸皮打了起来,关于先前那些指控的真伪,显然也已经不言而喻了——面对此等说辞,那些小门派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倒也没人出声反驳。
“不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难道还指望洛霞天到时候会放你们一马吗?醒醒吧道友们,只有他倒下,我们才有活着下山的可能……而且,你们瞧见头顶上那遮云蔽日的异诡了吗?
“又想活下去,又想同时解决掉异诡的话,就只有将我修改过的这个法阵继续运转,把洛霞天推去祭天这一条路可行!——如若不然的话,到时候仪典失败,异诡反噬,到时天下都将不复存在,你们这会儿跑下山去又有什么用呢?”
不知不觉间,所有可供苟且偷生的路线竟好似都被掐断,这些本打算置身事外的修士丧如考妣,面色都显得格外难看。
知道这些小门派历来对大仙门有着本能的憧憬和畏惧,微生许对他们这种临阵想跑的反应并不意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头问向一旁的冷画屏:
“对了……人带来了吗?”
“哦。”
一副“哎呀,不说我差点忘了”的恍然表情,冷画屏从储物器具中取出一捆卷轴,哗的一下将其抖开,一幅极长的人物画卷咕噜噜地延伸而去,差点打到附近修士们的脚背。
在长长的画卷铺展完毕后,有白色的烟雾突然从画面上升腾而起,迅速蔓延,将画面上的人物形象悄然隐去。
不一会儿,雾气散去之后,那些纸上的人形已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站在轴画之上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爹!”
一个姑娘似乎认出了人群中的某个人,立刻飞奔而去,话语中满是带着哭腔的思念和委屈。
某个小门派的掌门陡然一惊,排开众人迎了上去,反复打量着已经失踪多时的女儿,不禁热泪盈眶:“好孩子!你、你这是去哪儿了?——爹还以为你在山里被魔兽给吃了,差点把那些畜生全杀光!”
姑娘摇摇头,突然目光流转的在四下里寻找着什么。在看到主阵方向的激烈战局后,她眼神一凛,指向那个位置,大声道:
“是洛霞天!我那天在山中狩猎魔兽之时被人背后偷袭,等醒来之后,便已在邪修手中了!”
姑娘撩开自己的衣袖,用灵力拍出了那个刺目的“洛”字,愤恨地向自己的父亲和身边的众人展示,大声道:
“他们说有人看中了我的命格气运,还准备让我被异诡活生生地侵蚀而死,好把自己的修为气运都卖给他!——我被恩人救下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幕后之人,居然就是洛霞天!”
“什么?!”
这位父亲闻言大为震怒,搂过失而复得的女儿,看向洛霞天那边的眼神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也开始出现了种种相认之声,“师兄”“师姐”“赵兄原来你还活着”之类的话语声不绝于耳。
有些人早已无故失踪多年,连亲友都已经放弃寻找,却不料居然在这里再次相见,一时也是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人心总有柔软之处,与己无关之时尚想着要保全自己,但若逆鳞被触软肋被折,便再没什么善罢甘休可言了。
见先前焦灼紧张的氛围逐渐变得同仇敌忾,冷画屏放下手中的弩/箭,睨了边上的微生许一眼,也不知调侃还是真的夸赞:
“原来这些年,你混在邪派里倒也不全在杀人放火……能有这么多人活下来,很不错嘛,恩人。”
“别,谢谢,叫得我浑身哆嗦。”
微生许故作恶心地打了个冷战,就着冷画屏伸出的手站起身来后,望着那些从画卷中出来后,没找到相熟之人,已经自发地往沈鸢鸢那边聚集而去的幸存者,眼神中有算计也有笑意。
“不可能全部救出来,而且也不是白救的……你知道的,我素来胆小。”
所以能团结的力量就一定要团到手是吧……
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耽搁,见微生许已经行动无碍,冷画屏便动身离开,似乎是准备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准备了。
“哎,等等。”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生许开口喊人,朗声问道:“下面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控制住了。有了你们之前的探路,其他几大仙门的弟子早就已经从弘靖门手里接管山下的区域了,你放心。”
冷画屏头也没回,调整弩/箭,长发飘扬,大踏步地朝自家小师妹奋战的区域坚定地奔赴而去。
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但那一往无前的身姿,俨然昭示着对自己所负责的那些部分几乎全方位的自信。
微生许笑了笑,调转视线,忽然仰头望了望那被束缚在天顶之上,浓稠得像是要滴下来一般的庞大异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