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仪典前夕
在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沈鸢鸢这个人便如同从世间消失一般,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之中。
但说实话,作为一个只在少数人之间,以“我曾经好像遇到过这么一个人”这种模棱两可的形式被提及的存在来说,出不出现,似乎也无甚要紧。
对修士而言,长年累月的找不着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在整个修真界里,确切地知道“沈鸢鸢”这个人,且能将其名字与相貌对上号的人,统共也寥寥无几。
——但补天神教的乌雅兰,倒恰好是其中之一。
经过多年沉淀,她早已到达凝丹境第三重巅峰,寿元再度往上涨了一截,于门派内的地位,也逐步往上抬了一些。
所以,处理树牢内罪徒后事这种事,原本也犯不上由她来亲自过问。
无奈,狄小悦往日人缘实在太差,以前的好不容易拉起的小团伙在她出事之后也急于与她撇清关系……当她的死讯从牢中传来之时,竟连个愿意为她收敛遗骨的人都没有。
当年狄小悦事发下狱,门派最终下达的判决是废去修为,终身□□。
一眼能望到尽头却又迟迟走不到尽头的日子是非常可怕的。
她失去了自己出卖底线所换来的修为,沦为终生都再无自由的囚犯,可又忧惧着邪修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报复,连逃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在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心理折磨之下,她似乎终于对自己这同阴沟烂泥般的人生感到了绝望。
得知狄小悦在牢中自裁的消息后,乌雅兰心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波动。
但听闻她最终无人相送,只能孤零零地被扔去教外后山的罪人冢后,乌雅兰最终还是心生恻隐,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狄小悦泉下有知,知道人生尽头,唯一肯来相送的居然是自己身前最嫉恨之人,只怕会当场气得活过来吧。
——将手中的骨灰盒放入那个无名的坟冢之际,乌雅兰想象着对方气急败坏地怒骂着“谁要你猫哭耗子”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忍俊。
尽管最终是这样的一个收梢,可回想起当年那个一同与自己拜入师门的尚还活泼明媚的姑娘,乌雅兰还是不免有一些物是人非的唏嘘。
“乌师姐不用伤怀,人活成什么样子,终究是他们个人自己选的。”
乌雅兰在补天神教的底层弟子间非常有人望,连素来离群寡居的惩戒司中人也有听闻。见乌雅兰在墓前沉默许久,陪同而来的那位弟子以为她心中难过,便出言劝了一句。
但不得不说,这劝慰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冷酷,非常符合他们惩戒司一贯冷血无情的画风。
乌雅兰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挂怀,起身之后,便干脆利落地转头告别了这一段差点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孽缘。
回程之时,两人随意地交谈几句后,话题不知不觉地便转到了修真界最近人尽皆知的那件大事上。
“我听说,弘靖门的洛霞天洛掌门最近广发英雄帖,说自己已经具备了重启大阵的能力,希望天下仙门能再聚洞天山,一起见证‘清诡仪典’的重开?”
“对,教主大人也收到了邀约,不日应该便会带着一些亲信弟子一同赴会。”
面对那位惩戒司弟子的疑问,乌雅兰微微颔首,确认了这个说法。
清诡仪典的重开,是最近整个修真界都在议论纷纷的大事。
如果这一次洛霞天能够青出于蓝,完成昔年了悟真人没能完成的壮举的话,那他的名字与事迹到时将会被如何盛大地歌颂,自然也是不难想象的事。
毕竟天下苦异诡久矣,若能自此海晏河清,那这份造福众生的功绩,估计能厚重到直接将其推上神位吧。
而弘靖门作为出过两任除诡英豪的仙门,想必到时候的势头也会愈发地如日中天……
不过……那种事其实怎么样都好。
只要这次真的能彻底解决异诡这个不容于世的祸患,即便到时候他们奉弘靖门为仙门至尊,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惜乌雅兰实力有限,虽然凝丹境在大多数门派中都已算得上是中流砥柱,但以此等盛典的层次而言的话,仍然尚未有作为门派代表,与教主霍颜心同行的资格。
说不遗憾那自然是假的,但她向来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没有太纠结于此事。
但不知为何,两人聊着聊着,乌雅兰竟没来由地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沈鸢鸢。
自从上次收到那孩子说要专心闭关的传讯后,乌雅兰便许久都没再见过她了。
她还好吗?
若是知道狄小悦的死讯,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呃,没准会故意装作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也说不定。
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参加清诡仪典呢?
这念头刚一冒出,乌雅兰便觉得有些好笑。
那孩子又没有依附仙门,仪典又不对散修开放,她要如何进得去呀……
可明明知道这一点,乌雅兰心里,却总对“沈鸢鸢会去那个仪典”这件事有种隐隐约约的莫名笃定。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好像有什么人,明明白白地将这个结论以非常有说服力的方式告知过她一样……
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的答案,可本该与之对应的那部分,却不知为何,始终都是一片雾蒙蒙的空白。
清诡仪典正式举办的日子渐渐临近,可作为弘靖门掌门的首徒,雪莲漪这些时日却显得有一些过分的清闲。
虽然她往日醉心修炼,门派中的事务参与不多,但也并非全然懵懂。在这种所有人都在上上下下忙碌的时候,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分力量,于情于理,她都很该在此时此刻为大典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才是。
可无论传音还是亲见,洛霞天对于她想要参与筹备工作的请求,总是淡淡的一口回绝。
不仅如此,当她私下询问众人需不需要帮忙之际,那些因为忙碌而松口的弟子们,第二天都会莫名其妙的受罚或是直接不见——
久而久之,大家见了她来都如临大敌,往往还没开口便一通相劝,好声好气但也斩钉截铁地要把她请走,希望她不要添乱。
这一日,雪莲漪在热火朝天的洞天山上闲逛了一圈,什么忙都没帮上,只能讪讪地回到门派居所,闷闷不乐地往塌上一坐。
她知道,洛霞天这是已经对她起疑了。
而这种反常的戒备,似乎也正验证了微生许先前所言。
——在清诡仪典的当天,她的师父,看来确实是准备对在场的与会者做些什么。
那她该如何做?
要把这个消息想办法放出去吗?
可就在这时,黑衣青年那心思莫测的声音仿佛又再度于耳边回响起来:
“需要做什么?——不,恰恰相反,你不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反正她左右也是会被怀疑的,与其顶着被洛霞天监视的风险让她做内应,倒不如索性坐实了嫌疑,让她在前头吸引洛霞天的视线,好方便他们在其他的角落中暗中行事……吗?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性最为靠谱了。
所以他才会在自己身上,做了那样的布置吗……
正在沉思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切实地出现在雪莲漪的神识之中,令她下意识地便攥紧了双手。
“雪儿。”
听到师父洛霞天的呼唤后,即便没有亲见,雪莲漪还是立刻起身以示尊敬,恭声应道:“是,师父。您有什么吩咐吗?”
“听说你又去仪典现场了?”
语气里虽没有十分明显的苛责,但雪莲漪先前已被明确地拒绝多次,此时自然是有些心虚的。
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后,她眼帘轻垂,低声回答道:“是……此次仪典事关重大,我只是想尽些心力罢了。”
“是吗?”
洛霞天的语调不易察觉地冷下了一些,忽而开口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么……你到底是在为何人尽心呢?”
来了!
装作若无其事地忐忑了那么久,如今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是要落下来了吗?!
雪莲漪浑身一僵,不敢动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冷汗正在逐渐渗透衣衫的触感。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惊惧,并非仅仅因为欺瞒,更是一种蝼蚁正抬头仰望头顶的庞然大物时,所生出的一种本能的畏惧。
修为相差巨大的修士之间,是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境界压制的。强势的那一方只要愿意,仅凭自身的威压,便足以让另一人栗栗危惧了。
在经过了一段煎熬的沉默之后,雪莲漪顶着几乎要将她击溃的压力,咬着牙,艰难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这一次,轮到洛霞天沉默了。
尽管他们此刻相距甚远,但只要他愿意,仍可以随时侵入雪莲漪的神识之中,直接探查她所隐藏的那些秘密。
但在错过了上一次的机会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徒儿身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禁制。
这是一个“禁止泄露,禁止读取”的制约。
以洛霞天的实力,想要强行将其破除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这个禁制,是直接以雪莲漪的性命为依托的。
禁制这种东西,种类多种多样,施法的手段也不尽相同……若不按照特定的方法解除,而是横加打破的话,那在自己读取到雪莲漪的记忆之前,她可能就会立刻被反噬而死。
真是好心机,好算计啊。
虽然从死人身上榨取情报这种事,倒也不是办不到,但……
在遥遥地审视了雪莲漪数遍之后,他还是叹息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左不过是萧之恭逃脱了邪派的围捕,想要借雪莲漪的口在仪典之上闹些事吧……
就算他说的再怎么言之凿凿,横竖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只要先把在场的人忽悠住,等仪式完成,他想必当场就能飞升上界,也用不着管这些下界蝼蚁的无能狂怒了。
即便有人真的被他说动,要与自己动手又如何呢?
普天之下,早已没有修士能在修为上与自己比肩了——若场面真的失控,他大不了将在场的人通通灭口!
反正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他们的气运和修为罢了,至于他们的人能不能活,又有什么要紧呢?
雪儿毕竟是自己从小带着长大的孩子,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昔年还没有与自己反目成仇的阿芫一样。
他是愿意一直护着她的……可她非不让他继续庇护,非要走到他前面去。
但雪儿是不一样的。
她还小,她也没有那么强。
她既被威胁了不能说,那就算了吧。
雪莲漪能感觉到另一边的洛霞天尚未断开神识连接,正在不安地等待对方回应之时,却发现一股强大的灵力突然在屋子的周围升起,并迅速地将整个房间团团包围,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密闭结界!
意识到师父这是打算软禁自己,雪莲漪脸色一变,可还未来得及质问,洛霞天低沉的声音便再度直抵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独断和冷意:“仪典那边人手够了,用不着你……好好地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许去,明白了吗?”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那道联系便自顾自地又中断了。
在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未能撼动结界分毫之后,雪莲漪一脸颓然地跌坐在屋门后,神色仓皇,可想要阻止师父一错再错的心念,却反而越发地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