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意外的变化
两道不同的气息由远及近,静谧如时间凝固的密室之中,端坐的鱼芜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看向了出现灵力波动的方向。
他认出了那道气息。
那个一直带着他的人,回来了。
率先从传送法阵中出现的沈鸢鸢有些忐忑地寻向鱼芜月的位置,在看到对方那双无神的眼睛正切实地在看向自己的那一刻,立时被一股从天而降的狂喜给砸中了。
二师兄在看她?
在没有获得任何相关指令的前提下,自己抬眼看向了她?!
难道……难道他能认出她来了吗?!
兴奋地扑到了鱼芜月身前,沈鸢鸢拉着他的手,一迭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相较她的欣喜若狂,这个清隽的男子仍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表情,也没有只言片语。
热切狂喜的氛围瞬间沉寂,沈鸢鸢的笑容逐渐收敛,但终究没有完全消失。
是的……能有这样的转变,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一样了。
永暗者本身就是会对生者有反应的,只不过它们的反应,一般都是啃咬、杀害、污染……鱼芜月身上能出现对生者如此不带恶意的回应,已经可以算是开天辟地头一桩了。
但在欣喜过后,疑问自然也随之而来。
为什么二师兄会有这种命令之外的反应?
永暗者应该是没有“自我”这种概念的,天命谷的风前辈也说了,他体内虽有一点元神残留,但也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不足以支撑他作为一个“人”来行动的……
那这种控制之外的反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望着鱼芜月因为过于空白而显得有些无辜的面容,沈鸢鸢伸手轻抚他的脸庞,一时也有些喜忧参半。
“你也看到了?——之前二师兄一直都是对外界毫无回应的状态,但昨日我通过法器远程查看他的情况,发现他竟然对着法器的方向看了过来。”
跟着沈鸢鸢一起进屋的冷画屏指了指墙上的一面镜子,而后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生气道:“给我吓得呀,以为他失控了,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禁制都给开了起来——结果他瞧了一会儿,大约是没瞧出什么花样来,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很少能听到冷画屏如此带有感情色彩的吐槽,沈鸢鸢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在触及师姐仿佛要杀人般的眼神后,她瞬间变脸,立刻板起面孔,恨铁不成钢地转向了鱼芜月:
“二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四师姐这么忙,还得每天抽空专门来瞧瞧你,你没事吓她做什么?来,手伸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但其实不过是借机转移话题,顺便给鱼芜月搭个脉罢了,而且还是沈鸢鸢自己去伸手拉的他。
但在将灵力透入对方体内,于那被异诡污浊的肢体之中各处都游走了一圈之后,沈鸢鸢也着实有些讶异。
因为——她发现自己所施下的控制之术,并没有任何紊乱和松脱的迹象。
真是奇了……那为什么鱼芜月会突然对外界的变化产生一些本能的观察反应?
这算是某种进化吗?
不过虽然不解,但在看到鱼芜月追随着自己移动的目光后,沈鸢鸢还是难掩欣喜,照例与往常一般,凑在鱼芜月身边,开始叽叽喳喳地拉起家常来。
冷画屏在边上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这事,微生许那边我也知会过了。”
“哦,三师兄怎么说?”
沈鸢鸢起初未觉有异,也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他说……‘好兆头啊,看来在最终决战的时候,他也能帮上我们一点忙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沈鸢鸢脸上的笑意,这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消失了。
寂默无声的密室之中,师姐妹俩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最终先败下阵来的人,是沈鸢鸢。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忽地看向了鱼芜月的右手胳膊处,眼神复杂。
刻在上面的那个“洛”字,不仅是对鱼芜月的侮辱,更是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地提醒着他们之间那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她没有忘,也不是不愿让鱼芜月亲自去报了这血海深仇,她只是……不想再一次失去他罢了。
这么多年来,她与微生许和冷画屏一路并肩,一同涉险,彼此都可以共生死,且无论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她都已经做足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可鱼芜月……才刚刚回到她身边啊。
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体会失而复得的幸运,还没有将这么多年缺失的陪伴尽数补齐,就不得不继续东奔西走,时不时地把他像个物件一样地放在家里。
她心中有愧。
其实在二师兄转身离开他们的那天起,她就一直痛恨自己。
恨自己当时的幼小无力,天真无知,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们去出生入死,自己却除了躺在四师姐怀里哭泣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如今她强大了,可却还是不够强。
如果她已经拥有了足以稳操胜券的实力,三师兄也就不用这样殚精竭虑地算计着所有可用的资源,也不用再将已经变成永暗者的二师兄放进战力的考量之内了。
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太不中用的缘故。
都已经是空尽圣体了,就不能进步再快一些吗?等到自己成长到能与洛霞天一较高下,他都已经飞升上界,不在人世了吧?
就是因为必须得赶在他成事之前完成复仇,不得不以远逊于他的力量发起挑战,所以才会需要他们近乎赔上一切地去运筹帷幄不是吗?
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又无法将矛头指向如家人般的师兄师姐,沈鸢鸢难得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只觉得这难受的局面尽皆是源于自己的无能。
但事实上,仅仅数十年的修炼便从练气到化神,已经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惊人天赋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
见沈鸢鸢久久沉默,冷画屏又何尝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只是她向来不会说什么软话,也不知思路又转到了哪儿,半天之后,也只憋出了这么句硬邦邦的劝慰:
“但你也不要因为二师兄变成了永暗者,就老是对他特殊照顾,一门心思地想着要保护他。如果最后我们失败了,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该怎么办?
“仇人没能手刃,异诡没能祛除,他身为一个永暗者,孤零零地被留在世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你有想过吗?”
沈鸢鸢一惊,望向鱼芜月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只想象一下他被众多修士围攻至死的场景都顿觉痛心不已。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那如果我们成功了呢?按照三师兄的计划,到时候大仇得报,异诡也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那……这世上的那些永暗者,又会如何?”
冷画屏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才摇头道:“这你只能亲自去问他了……关于这些,他并未与我细说。”
“所以……我们千辛万苦地把二师兄找回来,就是为了让他作为洞天山的一份子尽到他应尽的义务,然后就把他送回‘正确’的轨道上,让他尘归尘土归土吗?!”
如此残酷的可能性让沈鸢鸢无法保持冷静,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位始终都神色淡淡的四师姐。
啊……真是的,那家伙就是预料到小五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才非把烂摊子扔给自己来收拾的吧?
之后不讹他个七八车的矿材,这事属实是不能翻篇的呢……
在心里暗暗地将微生许骂了个百八十遍,但冷画屏在冷场降温方面从来造诣非常,因此并未再说什么火上浇油的话,只用如同冰晶般轻灵剔透的声线,轻声反问道:
“在你的眼里,微生许已经是这样的一个形象了吗?”
见沈鸢鸢微愣,没有立刻反驳,冷画屏便深吸一口气,继续劝和着:
“我只是说,他没有告诉我具体会如何,你怎就认定他会不管二师兄的死活呢?虽然我们总说他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可这么多年来,他可曾有过任何一次全然不顾我们生死的谋划吗?”
被这番话一语惊醒,沈鸢鸢略略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也是无言以对。
——因为扪心自问,也确实是没有的。
微生许这些年来确实逐渐变得激进偏执,但他这唯一剩下的两个师妹,也仍然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她们不是他的棋子,不是他的垫脚石……一直以来,她们都是他一起奋战的战友,是在逆境之中,永远都会互相扶持的家人。
难道对于鱼芜月,他就全然只剩下了算计,不念任何往日情谊了吗?
不,不会的。
说到底,就像冷画屏主管炼器支援,沈鸢鸢负责冲锋陷阵一样,他对鱼芜月有所要求,也正是因为仍将他视为伙伴中的一员罢了。
真正因为鱼芜月的遭遇而总是无意间将他剔除到队伍之外的人,其实反倒是沈鸢鸢自己。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知道自己一时想岔,大约是冤枉了三师兄,沈鸢鸢躲到鱼芜月身后,鼓着腮帮子,一脸没法见人的模样。
是的,三师兄不会为了复仇而罔顾二师兄性命的……如果他真要如此安排的话,那这场复仇本身就已经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了。
哎……可既然祛除异诡的进程无法阻止,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身为永暗者的鱼芜月活下来呢?
大大咧咧地靠上了鱼芜月的肩头,沈鸢鸢把玩着他额边鬓角的碎发,苦恼地开始思索起来。
见小五已不再纠结微生许在鱼芜月的最终宿命中会承担何种角色,冷画屏知道危机过去,也懒得看他们卿卿我我——虽然也只是某些人单方面的调戏——一边走向传送阵,一边迅速地切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好了,你看也看过了,既然没什么事的话,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啊,又要去哪儿啊?”
虽然知道自己这点工作强度跟微生许比起来可能也不算什么,但沈鸢鸢还是忍不住地抱怨了一句。
“这次不是什么急事,时间也宽裕——去无望崖那边把事情解决了,然后去雾汀洲远远地瞧一眼就行。”
前半句还让沈鸢鸢立时坐起了身,脑中本能地开始思考起这些安排背后的种种意图来,可冷画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眼睛一亮,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左右也是些小事,你把药备足,带上二师兄,就当是出去旅游吧——之后可能就要忙起来了,你就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出去放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