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起疑
事实上,想要从外部入侵弘靖门这种守卫严备的仙门,并不是一件十分轻易的事。
一直在要道附近轮流值守的弟子就先不提了,即便是看上去无人把守的地方,可能四下也早就布满了各种阵法禁制。稍有不慎,入侵者便会被飞快锁定,然后迎来一整个仙门的围捕和追杀。
而微生许和沈鸢鸢,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摸到尘寰阁这样的门中机要之地,那自然是少不了内应的协助了。
是的——
当显而易见的事实被确凿地摆到了眼前后,洛霞天的首徒雪莲漪,最终还是选择了帮助他们。
在某种秘术的作用下,微生许将自己与沈鸢鸢的神识藏于雪莲漪的影子之中,一路随她堂而皇之地来到了尘寰阁门前。
那两位值守的弟子在与雪莲漪交谈之际,丝毫没有发现他们脚下的影子正在交错之际,迅速地发生了某种奇妙的扭曲和融合。
且这份异常,也不过就短短一息的工夫。
待谈话完毕,三人进屋动身之时,他们各自的影子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只不过……后面那两人的影子,已经不再属于他们自己了。
夺舍这事儿对微生许来说是家常便饭,别说影子了,只要能跟本人搭到边,他有一百种方法能把对方的身体瞬间抢来用。
沈鸢鸢虽不精于此道,但天赋出众,又有他这么个高人指点,在多花了一点时间的前提下,也算是一次成功的高材生了。
可尽管万事俱备,那阵东风却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因为那具借来的身体,确实不能与梅轻芫所留下的圣器如之前那般正常地产生感应。
对这种情况也算是有所预料了,所以沈鸢鸢倒也不很意外,只有些白忙活一场的沮丧和失落。
但一旁的微生许却没什么表情,沉吟片刻后,忽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血红的符箓递了过去,道:
“你把这个贴在脑门上再试试。”
“这是什么?”
手中的符纸血红一片,仿佛从血海中捞出,其上勾勒的符文并非墨水写就,而是用某些黏腻割手的立体物质拼凑而成。虽没有邪气,却让人生出一种本能的毛骨悚然之感。
面对师妹的疑问,微生许大大咧咧地答道:“是你的血肉啊。
“这些年你在生死擂上打得激烈,我觉得就这么被清理掉实在太浪费了,就尽可能地收集起来了……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那一瞬间,要不是切实地知道微生许是自己人,沈鸢鸢真的有种赶紧把他杀了以绝后患的冲动。
最荒唐的是,这法子居然还真的有用。
在成功地与松风剑取得联系,再度将师父所遗留的记忆完善了一点后,沈鸢鸢瞅瞅正在熟练复原圣器四周阵法的微生许,又看了看自己此刻正附身的这个人,不由得问道:
“这人之后应该不会对这事有印象吧?可毕竟用了他的身体接触圣器,会不会……”
“不会的。”
还没等沈鸢鸢问完,微生许便打断了她,笃定地应道:
“被我的影子所控制的人,在此期间是不会有任何记忆的。而那张符的作用,正是以此人的身体为媒介,让圣器与不在此处的你的本体产生感应——所以在本质上,与圣器共鸣的人还是你本人,跟他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
这份熟稔和确信一方面令人安心,可转念一想,又实在令人有些心疼。
那个曾将她扛在肩头玩耍,像风一样无拘无束的三师兄,已如此地习惯谋求算计,几乎每走一步都是千思百虑,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不羁和潇洒。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在已经得手只差遁走的现在,微生许的思绪也并没有就此松懈。
就如他之前所说,被控制之人不会留有被控制时的相关记忆,若想要此环节无懈可击的话,其实是可以为他们填充一些无关紧要的虚假记忆的。
有时微生许确实会这么做,但这一次,他选择了不去管它。
虽然这可能会让这两人因此生疑,并选择将此事汇报给洛霞天,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即便他知道了此事,一时之间,也只会将怀疑的对象放在雪莲漪身上。
毕竟是自己的爱徒,即便起疑,也不可能一言不发地就直接对她动手……就算他真的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想要宁杀错不放过,也总要找个合理正当的由头,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门派内就直接下手。
再说了,就算他看破了鬼遮眼的诡计,最多也就是知道有人偷偷摸摸地进了尘寰阁……可来人到底进去做了什么,就连雪莲漪本人都不知道,他又能从何处探知呢?
所以,他知道就知道呗……横竖也是平添烦恼,外加对自己的徒弟起疑罢了。
倒不如说,这师徒二人之间的嫌隙越是扩大,对他们之后的行动,反而越有利啊。
在某一处山明水秀的清幽之地,在蒲团上打坐的华衣仙长睁开了双眼,眸光莫测难言。
洛霞天年岁早逾千年,但相貌宛如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英挺俊逸。
他微微侧头,遥望尘寰阁的方向,须发与衣摆在清风中微动,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那次寻人事件之后,自己的这个徒儿,确实是变得有些不对劲。
在一开始空寂仙宗上门求助之时,洛霞天并未十分上心,也乐得派雪莲漪出去卖这个人情——可没想到,最后事情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的。
正在筹备预定气运的据点突然被毁,本身倒也不算什么,以往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倒霉事……可带头攻破据点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徒弟,这就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雪莲漪回来之后,只是如实地汇报了清剿的始末,表达了一番对邪修的痛恨以及对好友的愧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说自己只是偶尔发现了那条崖下的暗道,为了以防万一才进去搜索,然后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据点。
但在诉说之时,她全程垂下了眼帘,无意识地避开了师父的目光。
——从小到大,雪莲漪只有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像这样本能地不与人对视,像是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心虚一般。
其实以洛霞天的修为功力,是完全可以在不被她察觉的前提下窥探其记忆的。
可在看到徒儿为自己手刃了好友师弟痛苦自责的模样后,洛霞天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恻隐。
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孩子,毕竟……是养得跟阿芫那么像的一个孩子。
罢了,陆子琪没了就没了吧,总还会有别的替代品出现的……反正这些年来,他近乎贪得无厌地积攒着相同品种的气运,也已有相当的库存了,缺个那么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这孩子乖乖听话,不妨碍自己的大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已经杀了阿芫一次了……如果可能的话,他不想再杀她第二次。
雪莲漪当然不是梅轻芫。
但……她可比梅轻芫听话多了。
可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呢,这孩子居然拿着萧之恭的令牌,跑去了门内存放圣器的地方!
她怎么会有萧之恭的令牌?
那个总是跟他过不去,明里暗里老是阴阳怪气的老头,不是已经被他擒住,交给魔罗殿了吗?!
随着眼中闪过的一道精光,原本风景秀丽的如画山色陡然模糊扭曲,而后慢慢地变成了一副封闭幽暗的室内光景。
没有火光的密室之中,四面的立架之上排列着一行行款式各异的容器。其中各色的气运如点点萤火般明灭不定,将无光的陋室映照得诡谲异常,不似人世。
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存货之后,洛霞天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眼中也满是不屑的光芒——
就算萧之恭侥幸逃脱,就凭他的人缘,估计也没几个人会相信他的控诉……
等不久之后他突破到了破虚境第五重,这世间便再无比他更强之人,即便他们有什么谋划,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这世间,只要有绝对的力量,便足以碾压一切!
他不仅要做天下第一人,还要完成他师父昔日未尽的伟业!凭着这份功绩,踩着众修士的肩膀,他必能功德加身,一举飞身大道,真真正正地位列仙班!
什么天赋所限,止步于此……他凭什么要止步于此?!如今有了空尽圣体的他,已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了!
而此时此刻,魂兮归来的沈鸢鸢一头栽倒在位于天工坊内的自家床铺上,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夹杂着紧张与刺激的疲惫感。
不过短短几天的工夫,一下便跑了这么多地方……这瞬间紧凑起来的搞事节奏,似乎正暗示着进程的推进,而原本遥远得几乎望之不及的终点,也仿佛有了那么一点要露头的意思。
暗中蛰伏了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也终于要迎来站上台前的那一天了吗?
正埋头沉思着,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却突然在耳边响起,将少女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
“……醒了?如何?”
沈鸢鸢猛一抬眼,瞥见了坐在不远处为她护法的冷画屏,心道自己居然把四师姐给忘了,赶紧一骨碌翻身坐起,速速答道:
“成了成了!——不过师姐我跟你说啊,三师兄这个人真的越来越可怕了,他居然把我折在生死擂上的断胳膊断腿都收回去做符了啊,真的好夸张啊!”
听小师妹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他们方才魂游弘靖门的种种经历后,冷画屏倒是没啥反应,淡淡道:
“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有什么好惊讶的,也多亏了他这未雨绸缪你们这次才没白跑一趟吧?——说起来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不是去擂台上挑战自我、磨炼修为的吗,为什么会被揍到断胳膊断腿的程度啊?”
不是……这都能把火力转移到我身上吗?
沈鸢鸢惊了,没意识到这其实是四师姐拐弯抹角的关心,连忙张大眼睛辩驳道:“可是师姐,越级挑战打不过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去生死擂从来不虐菜的啊,一直都找的是比自己更强一些的对手,有些伤损真的没办法避免啊!
“而且有些器修,上来就扔覆盖全场的爆破法器,防御得稍不及时就很容易被大面积伤到,这个真不能怪……”
小嘴叭叭地说了一通,可在瞥见冷画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后,沈鸢鸢终于灵光一闪,发现了问题所在,瞬间改口:
“但,就,怎么说呢……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三师兄最近肯定收集不到多少,因为就算对手强我一两重的境界,摆明了赢不了,我如今也不会输得太难看,总也能让对方吃点苦头的!
“而且,我也很久没受过很重的伤了,每次回来不都活蹦乱跳的吗?我没有背着你偷偷用灵药,真的!——而且一上来就控全场的器修真是太帅了,虽然不及四师姐的万分之一,但也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啊,哎呀呀,那次我真是打得好辛苦……”
“行了,闭嘴吧你。”
眼见沈鸢鸢越说越离谱,心里分明已经被逗笑,但冷画屏还是故意板着脸呵斥了她一句,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害羞。
而沈鸢鸢自是不会生气的,不仅没有戳穿她的傲娇,还笑嘻嘻地望着她,一脸乖巧讨好,像只小猫似的令人喜欢。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心中忽地掠过了这样一声叹息,冷画屏眼神一黯,一时竟有些不想提及微生许之前曾交代她的一些事。
但眼尖的沈鸢鸢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侧了侧头,坐得离她近了些,歪头问道:
“师姐,怎么啦?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见她主动问起,冷画屏只觉终是无法避过,只好望向自己重情重义的小师妹,轻声道:
“二师兄……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