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谁?!
好友乔缃宜那震惊的神情与崩溃的悲泣似乎仍然历历在目,雪莲漪痛苦地捂着脸庞,光是回想就已经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
当乔缃宜跪倒在那具腐败融化的尸首旁痛哭出声的刹那,雪莲漪甚至想要给自己一巴掌,责备自己多管闲事,让这对其实一直都暗自钟情对方的苦命人硬生生地没能见成最后一面。
可如果让他们见了……那最后的结局,也左不过是换个人来了结陆子琪的性命罢了。
如果乔缃宜想要亲自动手,她是一定会出声制止的。
因为……这实在太残忍了。
思来想去,这个恶人,还是让她自己来做了吧。
在场之人无人出声责怪和质问,甚至还有空寂仙宗的弟子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传递着大家心照不宣的宽慰和感激。
可这一路上,雪莲漪的心情都再未好起来过。
因师父洛霞天的钟爱,她在外界行走的机会不多,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修真界的黑暗之处,也是头一次得知,原来这种肮脏缺德的生意,居然面向的是与她同样的正经仙门。
这怎么可能?
为了成就自己,人真的可以就这样踩着另一个人的尸骨,心安理得地去享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气运吗?
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他们都不会为自己的恶行感到畏惧和胆寒吗?
从来明澈如水的心境被冰冷的现实摔砸得动荡不已,雪莲漪呆坐许久,却仍然无法与如此行事的人有片刻的共情。
半晌,想起还有正事没做,雪莲漪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终于准备起身将血污的衣裳先换下。
可就在抬眼的那一霎,一个本不该在此刻出现的人映入眼帘,令她神游的心绪瞬间落回体内,连带着泛起了一阵满是悚然的鸡皮疙瘩。
门口的位置……居然一直站着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儿的?
不……那身衣服,是低阶弟子的打扮!是刚才在屋里打扫的那几个人之一吗?
明明在刚进屋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离开了呀……他是故意落在后面没走吗?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他岂不是一开始就在那儿?
一个人在她的屋门口大摇大摆地站了那么久,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而且,最主要的是……那张此时正冲着她似笑非笑的那张脸,根本不属于她平日相熟的任何一个人!
雪莲漪霍然起身,立时便要祭起房间里的御敌结界——可在迅速地念出启动咒文后,不仅阵法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连发出的指令本身都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看上去无甚异常的室内,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常世的运行法则。
“……你是谁?”
在察觉到连法器都无法顺利地唤出后,雪莲漪做出了十分明显的防御姿势,眼神中满是戒备。
面对这毫不遮掩的敌意,长着一双狐狸眼的青年促狭一笑,长叹道:“哎,到底还是姑娘之间好说话呀——都是同门,你跟我师妹讲话时还是好声好气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这么凶残了?”
是啊,他们自然是同门。
因为眼前的这个身着弘靖门低阶弟子衣裳的青年,正是沈鸢鸢的三师兄,微生许。
当然,雪莲漪对此自然是毫不知情的。
——同门?师妹?
初闻之际有些懵懂,但雪莲漪也算是神思敏捷,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经想起了那个告知她陆子琪所在的男装少女。
这人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也是梅师叔流落在外的那些弟子之一吗?
一个是戴着面具,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报上的男装少女;一个是鬼鬼祟祟,居然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完美地掩盖住自己气息的诡异青年……
梅师叔门下的弟子,为什么画风都如此奇怪啊!
“你要如何证明?”
总不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男人并未展露出任何与梅轻芫或是那男装少女有关的联系,雪莲漪自然不信,依旧姿势紧绷地盯着他。
如果稍有不对,即便无法使用法器,她也必要立刻出手将此人拿下!
可这边虎视眈眈,另一边,微生许却依然满不在乎,甚至很是随意地靠上了身后的屋门。
“没法证明。”
他摆了摆手,轻嗤一声,笑道:“说到底,你跟我师父很熟吗?——即便我说出了一二三四五,你又要如何分辨是真是假呢?”
“这……”
被小小地噎了一下,但雪莲漪并未被他糊弄过去,很快便又再端正态度,正色道:
“我虽没有切实见过梅师叔,但我师父闲暇时也会与我聊起一些昔年往事,对她的事,我倒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假的真不了,你若说的不对,越说便越露馅,如何分辨不了?”
“噗……”
似乎被她这番天真的说辞逗笑,男人捂了捂嘴,在那里兀自乐了许久,久到连雪莲漪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对劲,不禁有些恼了。
“你什么意思?!”
“我笑你傻啊。”
毫不避讳地吐出了这么一句,微生许唇角带笑,眼中却一片讥诮,将自己对她不谙世事的取笑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也难怪了……被保护在师父的羽翼之下,什么资源都能要得到,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用操心的人,脑子会比较简单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像我们这些人啊,资源要自己抢,势力要自己造,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免得转头就被身边的人背刺……真好啊,真羡慕啊,要是我们的师父也能像洛掌门这么给力就好了,真的……”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感慨的语调渐渐地低沉下来,不知是失落还是恨铁不成钢。
“她但凡有他师兄一半的狠绝,都不会是如今这个下场……而我们,也都不会是如今的这个样子了。”
这话雪莲漪听了自是生气的。
在她看来,这无疑是把自己的师父和他们的师父都带着一起骂了——但不得不承认,在长年的正常三观教育下,她实在是个很能共情苦难的人。
虽然对眼前之人的身份还是半信半疑,但在察觉到隐藏在阴阳怪气之后的某种疾苦后,她还是说出了与先前沈鸢鸢遭遇时所秉持的一贯看法:
“我师父绝非狠绝之人。若你真是梅师叔的弟子,只要回到弘靖门中,他也一定会如梅师叔一般待你的。”
微生许抱着胳膊,轻挑眉角,沉默许久,只一直盯着雪莲漪上下打量。
那目光看似轻佻,却并没有任何暧昧之意——比起在看一个人,他似乎更像是在端详着某样摆在货架之上的精致商品。
这眼神让雪莲漪心生不悦,但就在她想趁此时机,悄然向外界发送消息时,却发现捏在背后手心里的符纸与先前的阵法一样,仍然毫无反应。
好奇怪,所有的灵力一旦离体就立刻消散了,根本没有办法成形……他果然在房间里动了什么手脚吗?
“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明明做得隐秘,但眼前的男子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两指从怀中拈出了一颗流转着银色流光的宝珠,轻晃着展示道:
“这小东西名叫‘一切静’,只一颗的大小,便能将这样的一间屋子化为方外之地,短暂地独立于世间的法则之外……在效用持续期间,身处其中的人便与这空间一同独立,如果强行离开,便会被常世判断为‘不应存在之物’而被瞬间抹杀哦。
“既然规则不同,我们所修炼的心法和灵力也自然是无法流转的。同样,在这其中的谈话,外面的人也没有办法用任何方式来窥探……如何,这东西很适合密谈吧?”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了……那上面是天工坊的徽记吗?听说那个地方盛产各种古怪离奇的法器,如今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多番尝试后都无功而返,雪莲漪也不得不信了他的话,虽然并未放下戒备,但还是慢慢收了对峙的动作,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瞧这架势,看来是非要跟她说些什么事的样子……一直维持着攻击架势实在太累了,还是随机应变吧。
“好眼力呀。”
笑眯眯地称赞了一句,微生许将宝珠收了回去,没事人一般走到雪莲漪侧边,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不说,还一边指着床榻一边招呼她快坐,自来熟得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般。
雪莲漪用满是不信任的狐疑目光瞥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与其拉开了一段距离,不仅几乎退到了床榻的边角处,还只坐在边缘上一点点。
“嘿嘿……”
用客气的笑容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嘲笑,微生许在发表了“信不信由你”的免责声明后,用与自己欠揍外表截然不同的顺耳声线,娓娓地讲述了一个意有所指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开端,其实非常的美好。
意气风发的少年,风姿绰约的少女,同一时间拜入最顶尖的仙门,又都是同样的天资卓绝。
他们脾气相投,旗鼓相当,在多年之后传出二人结为道侣的消息时,相熟之人无一对此感到意外。
修士之间,结为道侣往往都是很慎重的。因为寿数长久,动辄成百上千年的岁月里,对同一人的感情要始终如初,也着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但洛霞天与梅轻芫,一个体贴如旧,一个温柔如昨。
他们太优秀了,优秀得眼中全然无法容下其他的多余之人。
只是,如此完美的境况,在他们双双迈入破虚境之后,就开始逐渐悄无声息地开始发生了转变。
在两人的修行进度慢慢出现无法忽视的差距之后,洛霞天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他的天赋,比自己的道侣要差了那么一点。
若真要严格细究的话,其实也真的只是一点点的天赋差距罢了。
但在距离天道最近,最吃天赋和悟性的破虚境中,这一点点的不如,可能就会带来近乎天壤之别的不同。
这可能就是空尽圣体的优势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知道这是梅轻芫的天赋,只能说自己命不好,没能得到最顶尖的天赋……这种事情是命啊,没有办法。
为什么自己不是空尽圣体呢?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比爱侣更强一些的……难道从今以后,他要落到她之下?修真界日后再提起他们,会如何评价他,如何看待他?
实力不及妻子的仙长?
吃软饭的无能之人?
被这些无谓的虚名和臆想所折磨,他的不甘和嫉恨逐渐化成心魔,开始一点点地污染他的道心。
而此时的梅轻芫,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注意到了两人在天赋上的差距,也察觉到了洛霞天对此并不释然。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放缓修行的速度,人前人后,故意制造一些力有不逮的机会令其出手挽救,好让旁人觉得,洛霞天仍还是要比她略强一些。
梅轻芫从不在意这种实力的排位和身后虚名,既然能以此让情郎舒心,那她也愿意做出一些配合和掩饰。
这种心照不宣的退让,二人从未说破,但也总算是维系住了表面的平静。
然后,在了悟真人终于悟出了一举清除异诡之法,并于大陆最东边的洞天山设坛,邀请天下诸路豪杰一起协助见证的那个时候,这个事故,终于开始迎来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