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拉拢
圣树区域位于补天神教总坛一片特殊的湖泊结界之中,如无教主霍颜心的首肯,即使是教中仅一人之下的两位巫祝大人,也只能在站在湖水之上,默默凝视其不知从何处所投下的虚幻倒影罢了。
此处是补天神教祖师开悟立派的缘起之地,历任教主在此修炼参悟,也多会在命尽之时选择坐化于此。
这棵翠绿参天的大树是所有补天神教弟子的信仰所归,其纹样绣于每位高级弟子的法衣之上,而其隐身的那处所在,自然也被所有人奉为圣地,轻易不可接近亵玩。
而如今,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的教主大人,居然传下话来,准备亲自在圣树之下接见沈鸢鸢!
——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目送着沈鸢鸢被湖水陡然卷起的漩涡迅速吞没后,大、少两位巫祝大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说实在的,虽然全程都摆着那张很是平常心的脸,但其实沈鸢鸢多少也还是有些忐忑的。
最初在决定收拾狄小悦之时,一来是准备为自己和朋友出了这口气,二来也是打算借此拉近与补天神教的关系。
横竖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算是同船玩过一阵了,只要证明自己与他们其实立场一致,之前那些所谓的利用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龃龉。
那次谜障林围剿他们准备得多万全啊,她一路上也一直在尽力相护,基本上就没发生什么十分重大的伤亡。
等取得了大多数人的信任后,她再将一些事说开,便能顺理成章地进一步接触上层大佬。
看得出郁家兄弟对她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虽然她在抓捕狄小悦的过程中也贡献了不少情报,但也只是被单独留下来问了些有的没的而已,靠谱的允诺完全是只字未提……
都已经做好要花些时间布局经营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突然之间,最终目标的大门却突然空降到自己面前,还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给拽了进去?!
这就很有趣了啊。
迅速地调整了一下微乱的思绪,沈鸢鸢一边感受着四周温柔却又丰沛的灵力波动,一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棵树。
这本也无甚稀奇,毕竟她本就被告知要前往圣树所在,那所能看到的不是树又是什么呢……
但说实话,她眼前的这棵树,属实已经大得超出了这世间大多数人的想象。
此时此刻的她正在半空之中缓缓下落,而她入眼之处,尽是无穷无尽的葱翠枝叶。
是的,仅仅只是枝叶,就已经覆盖了她视野的所有范围。
往上,不见天日;往下,不见大地。
这世间仿佛没有万物,只余此树。它顶天立地,既是缘起又是终焉,是这独立于外界的空间之中,唯一的存在与真理。
对眼前这壮阔的场景震撼不已,沈鸢鸢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只静静注视着那一片广袤的绿色,仿佛永无止境地往下坠去。
就在这时,一股和煦的力量突然环住了她的身体,将她轻轻地带到了一根走势平缓的树枝之上。
沉溺在圣树宁静灵力之中的少女骤然回神,定睛望去,立时便看到了一位坐在繁复错杂的枝叶之间,清丽优雅如树之精灵的绿衣女子。
她看上去年纪极轻,似乎与沈鸢鸢相差无几——但对方身上浩如烟海的灵力波动,已经无声地昭示了二人之间在修为境界上的云泥之别。
好强……与之前半步破虚境的云离镜不同,眼前之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破虚境强者!
有此等境界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是旁人了,沈鸢鸢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后辈礼,恭声道:“晚辈沈鸢鸢,见过教主大人。”
女子没有否认,也没有任何客套寒暄之语,见她开口,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哦?
这都还没开始讲呢,你就知道了?
沈鸢鸢闻得此言,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笑道:“原来教主大人会读心之术吗?——如此甚好,倒省得我多费些无谓的口舌了。”
似乎没想到少女是这种初来乍到就会跟人贫嘴的个性,本还有些正色的霍颜心微微一愣。
但不得不说,这招对于调节气氛来说还是相当有用的——至少当霍颜心再度开口的时候,先前来自上位者的那种压迫感就已经无形地淡去许多了。
“贫嘴。”
她笑了笑,并未生气,歪头托住了下巴,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来,“并非读心,只是我从某个友人那里听说过你们的事罢了……你与他说的一样,脑子很快,且擅于讨人喜欢。”
“啊……承蒙那位前辈惦记了,真是过奖。”
能与霍颜心以朋友身份相交,估计也是哪位大佬,往高了喊总是没错的……
沈鸢鸢一边在心里排查着各种可能的人选,一边将这句很大概率只是揶揄的夸奖非常大方地笑纳了。
“我那位友人,对你们暗中所谋之事很有兴趣,希望我也能加入其中……但说实话,那位微生公子的行事作风,我并不是很喜欢。”
霍颜心秀眉轻蹙,似乎回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对自家师兄如此不好的名声,沈鸢鸢表示——这简直太正常了。
微生许在暗中如何扩张势力,她虽没有逐个参与,但也有过一些间接的协助和了解。
客观地讲,如果自己不是他的己方阵营,而是对面那些被各种阴谋阳谋拖入其中的倒霉蛋的话,别说“不喜欢”了,估计当面直接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好吧!
听她的说法,看来是已经通过那位友人接触过三师兄了……谈崩了?没想到三师兄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可沈鸢鸢观她神色,却觉得她在提及此事时,那神情比起嫌恶,反而更像是某种深沉的怜悯。
“那是一个满身都是火焰的人。”
回忆着那个仿佛由不详所化的黑衣青年,霍颜心缓缓地闭上眼睛,用轻缓却隐含戒备的语气,逐字逐句地描述道:
“他已经被复仇的火焰燃尽了……但更可怕的是,为了这火能继续烧到通天之处,他近乎疯狂地吞并着沿路的一切——无分善恶,无论大小,他将一切都化为脚下的薪柴,只为了火焰不熄,最终得以遮天蔽日,烧尽一切!
“如此疯狂决绝、谋求算计之人口中所承诺的天下清明的未来……恕我直言,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沈鸢鸢没有立刻应声。
其实这位霍教主倒是个明白人。
她没有被微生许一贯的诡谲莫测骗到,似乎也没有任何把柄可以被其拿捏,且仅通过寥寥的接触,她便已经看穿了微生许这个人身上最本质的东西——
那便是为了复仇,可以全然不择手段的疯狂执念。
可这种时候,沈鸢鸢也不可能不为此做些辩驳。她倒不在意世人怎么看待他们,但该要争取的盟友,还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的。
虽然言明了不喜欢三师兄,但在得到消息后,这位霍教主也还是特意将自己迎到了这种旁人根本无从窥探的领域中来呢……
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她只是不相信像三师兄这种性格的人真能让大家在最后全身而退,但对于“彻底完成仪式,让天下再也没有异诡”这件事,本身还是有着一定兴趣的?
应该是!
如果真的全无兴趣,那只要继续闭门不见也就是了。
任凭自己再怎么眼高于顶,难道还敢冒着开罪整个补天神教的风险,直直地闯进圣树区域不成?
自己看起来没有三师兄那么危险,所以姑且一见,是想再试探些什么吗?
嗯……无论如何,还是得想个说辞,先换个角度说服她才是。
一眨眼的工夫,沈鸢鸢的脑筋便已经转过了好几轮。
沉默了许久后,她走近了几步,拱手忽地笑道:
“前辈,同为修士,想必您也应该很清楚,即便是在相同的境界内,不同重数之间的差距,也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虽然不知道沈鸢鸢为何突然这么说,但霍颜心还是微微颔首,示意确实如此。
“我如今是化神境三重末期,距离四重不过一步之遥,但在已经切实进入四重境界的少巫祝大人面前,也是不敢太过造次的……而且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在我所有的同门中,我已经是境界最高的那个了。”
望向那个端坐枝头,看似仿佛与自己一般岁数的教主大人,沈鸢鸢面露憧憬,但更多的却是苦笑。
“前辈,想必您也知道,我们是在以什么样的存在作为目标。我之于您,您之于那个人,其间鸿沟究竟有多么难以跨越,应该也不难想象吧?”
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霍颜心正了正身子,眼中的光芒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一些。
“如果我们几个尽皆如诸派掌门那般修为高绝,又何须在背地里如此费尽心思地寻找证据,汇聚助力呢?大家做些准备,搭个高台,上去堂堂正正地一较生死就是了。
“再说了,我们之间的仇怨,并不仅仅只是决出生死这么简单——还有真相,还有清白!蒙受骂名多年的亡者,不能带着不属于她的污名长眠于地下!
“前辈,你毕竟是局外之人,或许对你来说,只要洛霞天真的能如他所夸口的那般延续恩师遗志,彻底断绝异诡,那么他是有真才实学也好,是沽名钓誉也好都没什么关系……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到时在他的蛊惑之下,你们所为他献上的力量,成全的只怕不是苍生,而是他自己!”
从娓娓道来到义愤填膺,沈鸢鸢目光雪亮,口中的话语如利剑刺出,连周围平静和婉的圣树气息都为之略略一凝。
果然,把这孩子单独叫来是正确的……
霍颜心先前从微生许提过此中缘起,但说实话,那些指控和推测,实在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霍教主,你不信我其实也没什么……正所谓眼见为实,若哪日我家小师妹登门拜访,你让她带着你,一起问问苏生杖便是。”
耳边突然回想起男人阴鸷而又蛊惑的话语,霍颜心垂眸望向目光冷冽的少女,一时竟对这个提议有些莫名的心动。
“微生许曾说,当年是洛霞天在九天祛魔除诡阵上动了手脚,才致使仪式失败,异诡重临……你们对此可有证据?”
“这一部分的证据在我三师兄手上,但……关于洛霞天是个卑劣到连自己的道侣都能暗害的无耻之人这件事,我倒是可以现在就证明给您看。”
说罢,沈鸢鸢迎着对方审视不语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走到了她身前,伸手恭请道:
“请前辈赐下圣器苏生杖,与我一见!”
“阿嚏!”
不知又隐匿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披着不知第几重马甲的微生许突然打了个喷嚏。
“嗯……有人在说我坏话吗?”
他揉了揉鼻子,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某些资料和卷宗,转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结果杯子还没放下呢,就瞅见挂满了一整面墙壁的木牌之中,其中一块突然三快两慢的闪光频率亮了起来。
他略一挑眉,摘下了那块刻着“魔罗殿-癸亥”字样的木牌,以灵力连通之后,切换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声线问道:
“什么事?”
“大人,不好了!我们在通天洲西南角的那个据点,被一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正道修士给端了!”
“呵……好大的胆子。都是些什么人,查清楚了吗?”
声音虽阴沉冷酷,但其实微生许此刻早已将木牌悬在空中,人则坐回了桌边,开始继续整理起手头的东西来。
“他们换了便服,但从出手看,应该有弘靖门和空寂仙宗的人!——那个为首的女人一身白衣,极为厉害,我们好多人都折在她手里了!”
“行了,好好转移,好好藏身,打不过就不要强行出头,保全自身最重要——替我盯紧了,我过会儿就到。”
望着光芒散去,重新落入掌中的木牌,微生许支着脑袋,露出了一丝有些得意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