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落网
“乌姐姐:
关于之前游仙城的事,我想当面与你谈一谈。
那件事另有隐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今夜子时,请你在盛岭城南郊的结缘树下相候,届时我会将个中缘由,仔细地告知于你。
我现在身份尴尬,被认出的话恐生事端,所以请你务必一个人独自前来!”
借着深夜冰冷的月色,已经站在了结缘树下的乌雅兰望着信函最后的“沈鸢鸢”三字落款,神情晦暗不明。
盛岭城正是离补天神教总坛最近的城池,而她身侧的这棵结缘树,也算是远近闻名的求姻缘的圣地之一。
但这里日间热闹,晚上却素来冷清。
也不知从何时起,有传言称此树日久生灵,白天坐享香火,晚上却会一反常态拖人吃掉……所以久而久之,一旦入夜,此处便人迹罕至,鲜少有人走动。
传言是真是假姑且不提,但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个适合说悄悄话的地方。
见乌雅兰真的骗过守卫,谁人也不告诉地孤身来到此处,在暗处一路尾随的狄小悦一边在心中大笑她这份见信即来的无知,一边却又被即将得手的狂喜激动得微微发抖。
她忍受着接头人的种种奚落和敲诈,用各种能来钱的损招拼命攒钱,这才终于又入手了一张“恶鬼移运”的符箓……
这一次,她决不能再失手!
屏息凝神地等待许久,直到子时过去,乌雅兰从疑惑到焦躁,而后又慢慢失望平静,终于开始放弃松懈的那个瞬间,狄小悦动了!
锁定目标的符箓化作一道黑色的长影激射而出,直直地便向背对着她的乌雅兰袭去!
——与此同时,她还放出了一个私密的联系信号,可以直接通知接头对象,让他们在附近的指定地点接应!
是的,那地方也离这里不远!一旦得手,她没过多久便可以将猎物转移,到时候……乌雅兰的气运,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锐光突然从斜上方破空而来,如刺破长夜的惊雷一般,猛地将尚未完全成形的黑影钉在了原地!
一道无声却能被感知到的尖利吼叫短促地划破天际,惊醒了伫立的乌雅兰,也让狄小悦几乎要翘到耳下的嘴角弧度冷不丁地冻住了。
这是什么?
箭?
哪里冒出来的?——这里不是没有人吗?!明明已经仔细感知确认过了,怎么还会有别人在这儿?!
狂喜与暴怒的切换只在一瞬之间,狄小悦差点就忍不住失控大叫,想要冲上去将乌雅兰那张无辜的脸庞狠狠抓烂!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可在极短的时间里她便意识到出了岔子——什么原因之后再想吧,总之肯定是被人发现了——当下便忍住了那股疯劲儿,转身便准备马上离开。
只是还没跑开几步,边上突然鬼魅一般地又窜出一人,一套擒拿出手,将狄小悦双手反扣,死死地给压在了地上。
数道启明咒于黑暗中一团又一团地亮起,使这片区域明亮得如同白昼突临,也照出了一个个身穿补天神教法衣,面色却相当不善的同门的身影。
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狄小悦自然是清楚的。
可不知是太过突然还是不愿相信,她一时竟有些发怔,直到束缚灵力的术法在全身游走之际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慌张地呼喊起来:
“等、等等!为什么要抓我,我是看乌雅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漏夜外出,所以才跟来看看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钳制她的人正是林诗以,他手上力道惊人,眼神里也满是冰冷和怒意,“有什么话,你留着去树牢里向惩戒司的长老们慢慢说吧!”
“你们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我有乌雅兰私会邪修的证据!那个在游仙城掳人不成的邪修已经到了总坛附近,乌雅兰很有可能已经被她收买了!不信你们搜她的身,她身上一定还带着……”
作为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狄小悦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立刻又是一番甩锅栽赃,熟练得那是一如往昔。
可这一次,她话还没说完,一股清冷的威压便由远及近,将她滔滔不绝的话头不容分说地堵死在了喉咙里。
一个身着繁复法袍的青年不知何时已排开众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狄小悦面前。
他俯视着地上面目扭曲的女子,微微抬手,有一封信赫然出现在其掌心,悬空而立,字字清晰。
“你说的证据是这个吗?”
青年面容清俊,不见喜怒,本想顺势再多说几句的狄小悦望着他的眼睛,本能地畏惧不已,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封信,乌雅兰收到后便早早上交了,她今晚的行动,得到了我的允许,也一直都在所有人的监控之下。关于那个东西……”
说到这里,他用手中的法杖指向那个被一箭钉死在地面上的怪物,无悲无喜的语调中也带上了一丝严厉和阴冷:
“怎么来的,如何使用,以及那些还在等着你的人……此中种种,相信你与惩戒司的弟子们,可以聊上很久了。”
说罢,他转身朝乌雅兰那边走去,再没有留给狄小悦一丝一毫的眼神。
一旁的弟子们自然听懂了自家少巫祝的意思,伴随着“赶紧走”“老实点”的吆喝声,一群人严防死守,押着这个暗害同门的女人利索地离开了。
丝毫没有理会那逐渐远去的求饶和怒骂,郁晩双在那诡异的囊状怪物立了一会儿,而后法杖轻点,将这个满是恶意的术法散去了。
“哦?少巫祝大人不试着回溯一下吗?——我特地将它停止在完全发动之前,理论上还是可以恢复成符箓形态的……不把它带回去作为证物吗?”
突然有一个女声从树上传来,语气随意,仿佛只是跟朋友随便唠嗑一般。
“有人专门带着忆形石,此间情形,已尽数留影保存了……邪派秘术,知其用途,有所防范便可,这种肮脏之物,不配进我补天神教的大门。”
郁晩双恢复了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似乎并未对这番自来熟的插话有何不满,只略略仰头,精准地看向了树上的某个位置。
“蹲了许久,姑娘也辛苦了……与我同去喝杯茶吧。”
“嘿嘿,半夜喝茶,那今晚怕是没法睡了……”
说是这么说,但闻得此言后,系满了红色结缘丝带的大树忽地抖了一抖。俏丽的少女冒头而出,在头顶月光的勾勒之下,笑眯眯地应允道:
“但既是少巫祝大人的邀请,我沈鸢鸢,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补天神教内部,巫祝级别专属的议事厅中。
面对大、少巫祝两位化神境大佬的审视,作为此次抓捕行动发起者的乌雅兰和林诗以如坐针毡,明明并没有什么理亏之处,却因为境界上的天然压制,总有一种想从这儿赶紧逃走的念头。
与他们相比,沈鸢鸢显得就镇定自若多了。
她虽坐姿乖巧,但眼中并没有任何畏缩退避之意,不仅敢于直视两位巫祝大人的眼睛,甚至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代替二人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晰地复盘总结了一下。
早在边境村庄偶遇狄小悦的时候,沈鸢鸢便一直悄悄地尾随其后了。
而只要知道狄小悦背后的那些勾当,那她之后的这一系列操作究竟目的为何,自然也就很明显了。
至于信的内容,其实沈鸢鸢要比乌雅兰本人要更早知道——因为那个从旁人手中接下信件,并将之投送给乌雅兰的那位弟子,正是沈鸢鸢假扮的。
虽然在潜行与变装这方面,与自家三师兄微生许相比,沈鸢鸢这点易容手段也就只能用来装一装不起眼的路人角色……但事实证明,只要用得好,越是不起眼的存在,反而越有可能是制胜的关键。
当然,这事儿沈鸢鸢自己当然说了不算。
把信交给乌雅兰之后,沈鸢鸢先面不改色地离开,然后趁人不备转到了屋子的另一边,从那扇半开的窗户里翻了进去,当时就把还在看信的乌雅兰吓了一跳。
——狄小悦假借告知真相之名想把乌雅兰骗出去,却不料正主抢先一步,其实早就把当日游仙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
而且这一次,沈鸢鸢向她坦言自己先前确有欺瞒,但其中牵扯甚深,危机重重。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越不知情,反倒越是安全。
“但我从未对补天神教有任何歹意,也真心觉得乌姐姐是个可结交之人,所以才不想眼睁睁看你受害……这些都是真的,还请你相信。”
面对少女真挚恳切的目光,乌雅兰眸光闪烁,数度权衡之后,最终选择了相信她口中的那个真相。
而后,她继续足不出户,假装修炼,暗中将此事全盘告知了林诗以,并通过他层层上报,决定干脆将计就计,将这个与邪修勾结,心术不正的同门一举拿下,再不让她有机会继续兴风作浪!
买卖气运,残害同门这种事,放在哪个正经仙门里都是极为恶劣的行径。
如今证据已经坐实,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横竖日后在补天神教里,都不会再有这个人的一席之地了。
“将素日与狄小悦来往过密的那些弟子暂时看管起来,查一查他们是否也与邪修有过联系。”
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大巫祝郁罗枳抬起头,对有些惴惴不安的乌雅兰和林诗以二人吩咐道:
“且今晚之事,凭她一人恐难成事,周边一定有人待命接应……你们关注一下搜捕的进展,若缺人手,可再紧急调一些过去,不用另外申请了。”
听得吩咐,二人立刻起身,恭敬领命。为了方便行事,大巫祝还将自己的令牌给了他们,作为临时调遣时的凭证。
可临出门之际,乌雅兰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回头望向了沈鸢鸢的方向。
——这孩子怎么还坐在哪儿,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虽然疑惑,但见两位巫祝大人都没有赶人的意思,且沈鸢鸢本人还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对她做了个“稍后再聊”的告别姿势,她也无法,只得由着迫不及待要走的林诗以,利索地被拉出了议事厅。
大门关闭,一时无人说话,场面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但就在沈鸢鸢打算说些什么,打破沉寂之前,少巫祝反倒意外地先开口了:
“……你师兄如何了?”
沈鸢鸢一愣,回想起当日在罗刹堂据点中为了转移对方的仇恨目标,信口所说的那些胡言,不由得微微一笑。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是永暗者,身上却隐隐有一些非常稀薄的永暗者的气息……先前门中弟子上报,说你在据点中用爆破符与自己的师兄同归于尽了。虽然我当时便猜测那可能只是障眼之法,但从那个据点掌事处得知你并非与他们一路,也就没再过多追究……
“如今既然有缘再见,我有此一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在沈鸢鸢没有刻意遮掩修为的前提下,已经清楚了她真正境界的郁晩双自然不会对这种程度的死里逃生感到惊讶,他侧头望向沈鸢鸢,仿佛真的就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是,他还活着。”
沈鸢鸢坐直了身子,认真肃然地回答道:“他是我此生挚爱,我无法在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前提下,只因为他‘已经变成永暗者’,就要了他的性命。”
“这仅仅只是满足你自己的私欲而已——如果在野外偶遇素不相识的永暗者,你会因为他还未开始杀人就放他一马吗?”
这次说话的是大巫祝郁罗枳。
听说这两位巫祝大人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比起弟弟的清冷疏离,哥哥郁罗枳其实是要更和气一些的。
但他此刻脸上并无笑意,口吻也很是冷淡,显然并不认同沈鸢鸢这种只因不舍就放纵永暗者存在的危险做法。
“我不否认啊。”
沈鸢鸢摊摊手,学着平日里微生许那混不吝的样子,满不在乎地笑道:
“没办法,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总是会对自己的心爱之人网开一面的——如果我可以切实地控制住他,将他安置在远离人群、谁也接触不到的地方的话,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在世间大多数修士的认知里,永暗者是不可操控的。
虽说很多邪修号称自己掌握了控制永暗者的方法,但那也只是强行控制,并没有真正驯服。一旦得到机会,他们手下的永暗者会瞬间反扑主人,没有任何理智与情谊可言。
这个少女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难道……她真的有某种能让狂暴的永暗者平静下来的方法吗?
兄弟二人对望了一眼后,大巫祝郁罗枳再度开口问道:“那如果有一日,你师兄摆脱了你的控制,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惨祸之时,你又当如何?”
“那我就杀了他,然后自裁,以谢天下。”
没有任何犹豫,似乎早就对此种境况有所预料般,沈鸢鸢毫不犹豫,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她又为何要千辛万苦地将鱼芜月救回呢?
——爱他便要千方百计令其生,但也正因为爱他,在他做出违心之举,人格尽毁的时候,她也得狠下心来,保全他最后的那一点点体面。
少女坚定的眼神不似作伪,郁晩双在一旁看着,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她在洞窟中仰望着自己,并请求让她亲自了结师兄的样子。
她口中吐出的话有可能是假的,但肺腑中充盈的那股决意,却让自己在当时非常轻易地便相信了她。
明明是个满嘴谎话的姑娘,却似乎相当擅长取信于人呢……
兄弟二人又是一番无形的眼神交流后,郁罗枳点点头,终于进入了此番密谈的正题,坦然道:
“你的诉求我们已然知晓,也会如实向教主大人上报的……至于在听过有关于你的评价后,她是否愿意见你,我们就无法保证了。”
他刚说完,一旁的郁晩双便紧跟其后,淡淡道:“你先在此处住下,过几日再给你答复吧。”
虽然已是暂且逐客的意思了,但至少没有全然回绝,应该还有些可斡旋的余地吧。
看来只是抓个叛徒还不够,不如这些天就去补天神教里接些任务,混个脸熟,试试看能不能多刷点好感度……
想着一上来就说“我有个惊天大秘密要告诉你们教主,不信的话让她带我去看圣器,我立刻就能证明给她看”这种话,估计也没几个管事的能一拍脑袋就答应,所以沈鸢鸢倒也没有再坚持,客气了一下便起身告辞了。
可就在她刚刚迈开步子,甚至还没走到门边的时候,一个语调有些扭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等等。”
沈鸢鸢闻声回头,一脸莫名。
但不知为何,后头的两位巫祝大人,看起来比她还要莫名的样子。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望了一阵后,大巫祝用有些匪夷所思的神情,讷讷地宣告道:
“就在刚才,教主大人传来诏令……请沈姑娘,前往教内圣树下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