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的法器
那条洞穴暗道所通往的地方，是魔罗殿位于通天洲西南部的一个隐秘据点。
通天洲由五大仙门之首弘靖门镇守，魔罗殿能在其眼皮底下将势力渗透进来，不得不说也确实有些本事。
那据点位于地下，四通八达，入口众多，且几乎都藏于常人难以到达的险峻之地，极难察觉。
当然，因为有一个给力的三师兄，所以有关此据点的所有行进路线，沈鸢鸢心里都是门儿清——即便不在拂心林，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截住雪莲漪，她也照样可以就近提供其他的入口位置。
毕竟这场相遇，本身就不是什么偶然。
他们将失踪者的下落双手奉上，助人为乐只是顺便，最主要的，是要让这个常年生活在象牙塔之中的单纯之人直面修真界的残酷，并在她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如果雪莲漪确实如她表现的那般善良正直，那么在直面师父的不堪之后，比起自欺欺人，她与之毅然割席，并转而协助他们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但沈鸢鸢不能一上来就叭叭地将洛霞天做过的破事一顿数落。
以雪莲漪对其师的崇敬程度，非但不会相信她的指控，反而还会将“找到失落同门”的那种天然好感立刻破坏殆尽。
所以……百闻不如一见，就让她亲自去瞧瞧吧。
单论修为，其实雪莲漪并不在自己之下。虽说可能在实战经验上略有不及，但在足以碾压大多数邪修的情况下，即便是一个人孤身杀入，不说彻底剿灭了，至少杀得对方落荒而逃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些足以颠覆三观的认知，旁人说来总是模糊……修真界的至暗之处，那些从无知与嫉妒中滋生出来的污沼到底有多么的恶臭，就让她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一看吧。
等她能看破眼前的假象，真正将双眼睁开之后，一些先前不能说的事，也就是时候可以跟她聊一下了。
当着雪莲漪的面大大方方地走远了一段距离，在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沈鸢鸢飞速地取出备用的衣物，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又再度恢复成了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普通少女。
之前故意搞了这么个人设出来，其实本身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如果今日的忽悠并未成功，雪莲漪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洛霞天，她也并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暴露行踪。
毕竟……这个世界上，本也没有这么个头戴面具、身着男装的少女。即便有，也肯定不是她本人。
又与换装的地点再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后，沈鸢鸢暂且安心，索性爬到了一棵大树顶端，环顾四下，开始思索起自己下一步的动向来。
左右也得等雪莲漪那边有了新进展才能继续跟进……那现在做什么去呢？回家吗？
那又得再去找新的天工坊入口了啊，也不知道这次又会在哪儿……话说才刚走就又要回了，四师姐会不会觉得她很事儿啊？
对了，说起来这里离天命谷也不是很远，要不顺路去帮二师兄拿个药吧？
不过还没到之前约好的时候，天命谷又还没解除闭谷状态……嗯，先问一问好了。
这么想着，沈鸢鸢掏出了前一阵子在天命谷停留时问风向皖要来的联络符箓，可尚未来得及启用，习惯性挂在腰间的罗盘就发出了预警的波动，令她当下便是一惊。
反方向传来的……那边有异诡现世吗？！
猛地转头往预警的方向，沈鸢鸢目力所及之处，远远地看到一片漆黑的浓雾笼罩了边境处的某个区域，但离她此刻所在的位置还有段不小的距离。
……那个距离的话，应该是在融象洲境内了。
那附近应该会有罗浮探息阵吧？乍看之下规模应该不小，估计补天神教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虽然这么想，但念及自己袖手旁观之时或有人正在死去，沈鸢鸢还是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靠近了一些。
像这种较为闲暇的时候，她倒也是不介意做些好人好事的。
可没想到，在逐渐接近异诡蔓延的边缘之际，竟真的有幸存者在与异诡的赛跑中胜出，喘着大气，完好无损地在林间奔跑着，手里还拽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不过七八岁大的男孩子。
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型的护身符，隐隐闪着金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因为他速度惊人跑赢了蔓延的异诡，而是因为法器的缘故啊。
修士的眼力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即便男孩离沈鸢鸢还有些距离，她还是从那块不断晃动的护符上，清晰地看到了归元真净术的符文。
归元真净术必须要由灵力驱动，凡人是没有办法使用的，所以久而久之，一些器修便制作出了一些可以储存灵力的法器，使普通人在遭遇异诡之时尚还能有些挣扎逃离的机会。
但此类法器不算便宜，且需要定期输入灵力才能一直有效，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不可能人手一个的。
看那孩子的衣着和逃来的方向，想来也并非来自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应该是由当地仙门统一下发并维护的公用护符吧？
听说在小村子里的话，这种法器一般也就一个两个的样子，且多数保管在村长手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总归是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手上拉着的那个，就没那么幸运了。
小男孩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拉着身后之人的那只手死活都没有放开，仍然拖拽着另一只手疯狂地奔逃着。
但他一直都没有放弃的那个同伴……如今已经只剩下那只手了。
对没有灵力的凡人来说，法器的护持范围是固定的，他们没有办法凭自己的意志去惠及更多的人——就这一路上散落的零星尸骸看来，估计在还没跑出异诡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已经腐烂死去，并被洒成了一片惨烈的逃亡路线。
“小柱，再跑快点，阿爹说这东西会不停蔓延的！在没看到天上有仙人过来之前，都不可以停下来！”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手中重量的异常，小男孩呼唤着同伴的名字，想要鼓励他再坚持一下。
——可想而知，当他看到同伴情形的那一刻，心中该有多么的痛不欲生。
“啊——！”
男孩惊恐地松开了那只断手，崩溃地大叫起来，瞬间没了力气，砰的一下摔倒在地。
就在他颤抖着，本能地向自己的来路望去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温柔却不容置疑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了……那孩子已经死了。”
沈鸢鸢从藏身的树木上一跃而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男孩的眼睛，另一只手按上了对方肩头的穴道，将安神的灵力缓缓透入，平复着他因为惊惧而动荡不安的心绪。
在术法的安抚下，男孩虽然颤抖未停，但身上惶恐的气息却逐步减弱，眼泪也终于夺眶而出。
感觉到手指被泪水打湿后，沈鸢鸢将他换了个方向，使其面向自己后，便缓缓放开了他，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男孩看着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又随即摇头否认。
似乎是从沈鸢鸢异于百姓的衣着上认出了她的修士身份，男孩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突然激动地出声道：
“姐、姐姐……你是修士吗？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你救救我阿爹阿娘，救救我弟弟，救救村里的人吧！”
说罢，没等沈鸢鸢反应，这孩子便朝后挪了几步，俯身下拜，一个响头便直愣愣地磕在了泥地上！
“哎，别，你别这样！”
无缘无故地受了这么个大礼，沈鸢鸢也是一惊，连忙出手制止。可望着眼前那哭成了泪人的小孩，还有那砸得红通通的额头，她心里也是相当不好受。
在异诡面前，修士尚且能以归元真净术相抗，可凡人却几乎触之必死，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便如同烂泥般死无全尸，连入土为安都是一种奢侈。
在这场天灾之中，他们只能仰赖仙门的垂怜，仰赖过路修士的良心，仰赖自己的警觉和双腿……可这一切，原本在很久以前就可以彻底终结了。
生活在过往那段和平日子里的凡人和修士何其幸运啊。
不用三不五时地观察着罗浮探息阵，不用在全洲之地一遍又一遍地巡逻，也不用担心自己走在路上或睡在家里时，身边会突然出现一团混沌的黑雾，将自己立时吞没……
可那个高高在上的顶点之人，为了一己之私，却将这场灾祸硬生生地再一次带回了世间！
沈鸢鸢没有办法对这孩子做任何许诺。
他的爹娘和弟弟，多半已经死在了异诡之中了……这世上没有能够让死人复生的法术，他的请求，已经无人可以应下了。
“你冷静一些……这样吧，我先给你设个结界，你乖乖地待在这儿，我去里面祛除异诡，顺便帮你看看情况怎么样了，好不好？”
男孩听得沈鸢鸢的提议，擦了一把眼泪，看得出仍在害怕，但却不仅强忍恐惧地点了点头，甚至还从脖子上摘下了自己的护身符，抽噎着说道：
“这个有用，我、我先借给你吧……结果还是只有最早的这个是有用的……后面买的那些都没用……”
这话听着奇怪，沈鸢鸢有些在意，一边笑着将护身符推了回去示意自己不需要，一边询问起他这么说的原委来。
后来从男孩的话里才得知，他们的村子位于边境，人口不算密集，四周分布的罗浮探息阵也不多。在补天神教那里登记过后，门派下发了一件护身的法器给村长，也就是男孩的父亲。
村长平日颇得人望，而且法器会在每一户村民家中轮流保管一个月，所以其他村民倒也谈不上什么嫉妒和眼馋。
但怎么说呢……人嘛，在遇到既便宜又能保证自己活命的机会时，总会不免有些冲昏头脑的。
那天村里来了个女修士，带着一堆刻着符文的手环、戒指、项链等物，说是可以在异诡中保全自己的护身符。
这些东西不像法器商店里那些卖得那么贵，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需要咬咬牙才能买下的价格——也因此，一开始很多人将信将疑，买的人并不多。
那女修士也不恼，笑笑就走了。
但过了段日子后，有些隔壁村子的人路过此处，聊天时提起南边哪哪的村庄闹了异诡，却差不多全员存活。他辗转听来，说就是因为买了那个女修士手里的护符，这才幸运地捡回一命。
“那护身符吧，确实是没商店里的那些质量好，因为是一次性的，遇过一次异诡之后就会坏掉了……但那效果可是货真价实的，带着那东西的人，全都活着从异诡里跑出来了，这价格，就是一次性的也划算啊！”
村里的人往隔壁的几个村落问了问，好像确实有这么个说法，便有不少人心动了。
等那个女修士再度来到村里的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的人基本上都买了她的护身符，连小铁的村长父亲也不例外。
不过村长倒也没有全然相信这个女修士，虽然买了，但他也有提过，想等这个月补天神教的修士前来巡查时，把买来的护符拿出来让人家鉴定一下，看看这东西到底是货真价实呢，还是遇上骗子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仙长们前来，异诡便抢先一步到了。
这个月法器正好又轮回了村长家里，发现异诡出现后，村长便将补天神教的法器给了小铁，让他带着佩有一次性法器的弟弟小柱立刻逃走。
然而……
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那所谓的什么一次性法器，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其实在整片大陆上，这样类似的骗术并不少见。
因为普通人实在是太想活下去了……只要是涉及归元真净术的东西，什么符水、符箓、法器，即便故事编得破绽百出，也自有人替骗子自圆其说，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这个真的能救命呢？
这是愚蠢，但也是切切实实地对活下去的渴望啊。
身为修士，却利用凡人的求生心切来兜售假货，以此敛财……
沈鸢鸢慢慢地沉下脸色，由衷地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怒意。
可就在这时，原本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异诡，突然开始消散淡去了。
哦？——看来应该是补天神教的队伍到了吧？
遥遥感知了一下队伍的人数和修为后，沈鸢鸢转头看向小铁，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道：
“好啦，没事了，你看，异诡已经消散了。关于村庄的修缮和幸存人员的安置，大门派一般都有相应章程的，你不用害怕——补天神教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村子里了，来，我陪你一起去找他们。”
男孩怔怔地拉住了沈鸢鸢的手，从先前的过度紧张中缓过来之后，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的，似乎是把沈鸢鸢当成了救命稻草，要紧紧贴着才肯走路。
沈鸢鸢见状，索性把他一把抱了起来，一边说着些哄孩子的俏皮话，一边小心地避开了地上那片令人伤感的残骸。
但在经过那只断手之际，沈鸢鸢让小铁闭上眼睛，然后蹲下身子，从那只手上，轻轻地取下了那枚没起到任何作用的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