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拉回正题
自责不已？
认祖归宗？
呵，一个屡屡前来探望爱侣，却连她有限的几个弟子的名讳都叫不出来的人，真的会为他们的流离失所感到痛心和愧悔吗？
恐怕尽责是小，想要将他们逐个搜罗起来，找机会灭口才是正理吧！
如果他们当年真的被带回弘靖门，以洛霞天的性格，可能确实会在明面上妥善安置，但想来之后的日子里，也必定伴随着种种试探，时时刻刻都是如履薄冰。
若觉得这些孩子确对当年的情况毫不知情，那他应该会以一种圣人的形象出现，煽动他人刻薄待之，自己却以拯救者的形象出现。
久而久之，被闷在鼓里的他们自然会感恩戴德，不仅对当年的真相毫不怀疑，甚至还会在无形中被洗脑成他的走狗，对其马首是瞻；
而若是他们表现出哪怕一点点怀疑或是察觉，那最后的结果必然会是各种明里暗里的排挤，令他们无形之间被整个门派孤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于各种意外。
是的，他干得出这种事。
能趁着爱侣伤重难言之际，将阵法失败的责任三言两语就在她身上扣死的人，想要借势杀人，完全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也亏得他前期全然没将他们这些小小的晚辈放在眼里，这才给了他们从他的视野中及时遁走的机会。
好不容易暗中布置了这么多年，临到头了，却有人跑来劝说自己赶紧回到他眼皮底下去送死？
真是滑稽可笑。
不过更可笑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真的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案。
雪莲漪见男装的少女陷入沉思，久久不语，只道她是飘零已久，不再轻信他人，一时也有些慨然。
一个小女孩，可能才刚走上修行之路，就骤然失去了恩师的指引和庇护，或许还曾因这份师承而处处碰壁，被各种大大小小的仙门拒之门外……
散修没有师门倚仗，本就艰苦，若不是实在难捱，一个姑娘家又怎会穿起男装，戴上面具，将自己生生地变成一个男人的样子呢？
在心中默默脑补了一大段倔强少女男装闯天下的艰辛史诗，雪莲漪心中触动，越发耐心地劝解起来：
“若你在外头已经另拜师门，我这话倒也有些失礼了……可尽管如此，即便不能再拜入弘靖门门下，能与师父恢复联系，能够常来常往的话，也很不错的！
“我师父爱屋及乌，也很关心后辈，以你如此出众的资质，若能再得他的教诲，修为定能比现在更上一层楼啊！”
眼前的白衣女子容色清冷，神情却意外柔和，仿佛在劝导什么桀骜的小辈一般，细数着种种好处，想要将这个流离的人拉回自己的安心小窝之中。
严格来说，她也没有什么错。
如果将这个一无所知的状态继续保持下去的话，那她的弘靖门便一直都会是她以为的那个，井然有序，和睦平静。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在你眼里，洛霞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该叫他做洛师伯。”
纠正了一下对方没大没小的称呼，但雪莲漪也没太在意，还以为她终于被自己说动，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家师父的种种闪光点来：
“我师父看似高冷威严，其实私下里很和蔼，除了我之外，对其他有潜力的后辈们也很是慈爱。除了指导我修行外，他也时常告诫我要爱护同门，不要因为自己强大便生出傲慢之心，作为强者，更要时时将守护弱小记在心里。
“而且这么多年了，我觉得他一直都还惦念着梅师叔……他时常说，保全自己本就是常人的本能反应，梅师叔虽犯的错大，但归根结底也是无心之失，若换了旁人，又能高尚到哪里？当然，这些话都是私下说说的，别的门派他管不了，但在我们弘靖门，妄议此事的弟子都是会被责罚的！
“虽说如今师父的修为已经独步天下，但前些年他便开始频频闭关，说是准备冲击破虚境最至高的领域了……一旦功成，他便打算修复师祖了悟真人所留下的‘九天祛魔除诡阵’，重启阵法，再次邀天下大能共聚一堂，完成师祖的遗志，将异诡彻底地驱离这个世界！
“作为修士，若能为此等壮举助上一臂之力，即便没有史书留名，却也是不枉此生啊，是不是？”
雪莲漪越说越激动，就好似她已经站在伟人的身侧，一同见证了新世界的画卷于眼前徐徐铺开了一般。
可对比她的兴奋，沈鸢鸢不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其实完全可以表现得判若两人——关于这一点，她自己就相当地有发言权。
雪莲漪眼中的师父，是个虚怀若谷，兼济天下的好人，这是他所展现给世人的，最美好和光明的那一面。
这些倒也不能断言说全然都是伪装，但……被那光鲜绚丽的形象所吸引的人，往往都会不自觉地忽略掉其后所隐藏的巨大暗影。
不过……听她这通篇溢美之词的发言，想来这被蒙蔽的程度也是相当之深了。
根据他们多年来的观察与深挖，洛霞天几乎没有让身边的任何人染指过他的夺运大业，所有与邪修的来往和固定目标的捕捉，都完全由他自己的各个化身亲自执行。
而当年对于梅轻芫的诬陷，在场者的证言更是极难排查。
虽然总共就来了这么些人，可时光荏苒，当时在场的仙家掌门要么已经禅让退位云游无踪，要么就是事不关己闭口不提……
要不是微生许掌握了无望崖前任老崖主的踪迹，用某种秘法从他那混乱破碎的脑壳中硬是抠出了点点线索拼凑成型，仅凭洛霞天当时那几句看似维护实则拱火的发言，还真没法轻易实锤他在这背后的算计。
如果雪莲漪真的与他同流合污，那在认出自己的身份，且劝归未果之后，就该不再纠缠，继而将话题转到联系方式的互换上才是。
隐匿多年的梅轻芫弟子终于露出踪迹，不管其对当年的事情态度如何，尽可能地取得对方的信任，充分地将对方的行踪捏在手中，才是她此刻最应该做的事不是吗？
如此，无论日后拉拢或是抹杀，总归比现下就图穷匕见要好得多。
而沈鸢鸢眼前的这位姑娘……
在知晓对方的身份后，别说尽可能地搜集情报了，居然连沈鸢鸢的名字都没顾上问，只一门心思地劝她认祖归宗，看样子是已经将其全然地当成同门看待了……
甫一照面的时候，沈鸢鸢还以为雪莲漪会是高岭之花的那种类型呢。
没想到打了一架，聊了几句之后，这形象就已经全然崩塌成修为高强但实在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呆萌傻白甜了。
虽然她对于洛霞天这种把徒弟往昔日爱侣方向培养的恶趣味实在不敢恭维，但既然雪莲漪本人似乎确实没掺和过她师父的破事，那就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往下推进吧。
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雪莲漪殷切期待的眼神，沈鸢鸢展臂往边上尚且完好的栏杆位置一靠，似乎不愿再多提先前的话题，只懒懒地调转话头道：
“这些事就日后再议吧……说起来，这里离弘靖门甚远，没有灵药出产，也没有什么珍禽异兽，你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想着自己问得突兀，也确实该给些时间让人思量，雪莲漪便也没再坚持说辞，顺着她的问题应声道：
“我是来此处找人的。”
见她总算还有些警惕心，没把与他人相关的事也一并和盘托出，沈鸢鸢好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讥诮道：
“……穿的这么显眼？”
显眼？什么意思？
一时没能领会少女的意思，雪莲漪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不过是寻常的弘靖门高级弟子服而已，代表门派出行时，不一般都会穿统一的法衣吗……
啊。
突然有灵光自脑中一闪而过，望着似笑非笑的男装少女，雪莲漪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初见时的冰霜已开始慢慢地爬回了面颊之上。
她的意思是……他们穿着统一的法衣出行，太过引人注目，反而会在某种程度上打草惊蛇吗？
最初也没有多想，只觉得统一的制式能让百姓们迅速认出他们的身份，好以此省下一些解释的时间罢了。
可她只不过提了一句“找人”，其他信息一概没有透露啊……为何眼前这个初见之人，却已经替他们考虑到“不够隐人耳目”这一步了呢？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甚至已经洞悉了其中原委一般。
见雪莲漪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悄然单手背于身后，不知是否在暗自捏诀之时，沈鸢鸢嗤笑一声，眸光闪烁，语气很有些不怀好意：“怎么，刚才还同门情深呢，这会儿又准备跟我再打下半场了？”
“这是两码事。”
虽然暗自戒备，但雪莲漪并没有贸然再战的意思，显然还是想把事情再问清楚些的，“传承自同一位师祖，作为同门，自当互帮互助。但……若同门行差踏错，误入歧途，也不能毫无原则地包庇于他。”
她顿了顿，而后非常认真地问道：“虽说这样问确实没什么根据，但……听你的意思，似乎是对我所寻之人的下落，略有眉目的样子？”
丝毫没有回避雪莲漪审视的目光，沈鸢鸢侧眼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挑衅地笑道：“……是啊，我确实知道。”
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追问，斜倚的少女缓缓起身，整了整腰间长刀的位置，恢复了悠闲搭刀的姿势后，懒洋洋地补充道：“啊……事先说好，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恰好知道而已。”
白衣的女子没有应声，只直直地盯着她，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找的那个人是叫陆子琪吧？空寂仙宗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这一代的弟子里听说已算是翘楚了……听说以前随师父师姐去弘靖门拜访时，洛霞天对他很是赞许，还说他前途无量，有空可以常来玩，是不是？”
这番仿佛本人当时就在现场般的发言，让雪莲漪当下就有些不寒而栗。
可没等她回过神来，沈鸢鸢的神色便骤然转冷，用好似传递讣告般的口吻，略显沉重地说道：
“你们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拂心林崖下南边离地五百丈的地方有条贯穿山脉的暗道，现在立刻赶去，大概还能让这孩子的最后一段路，走得少许体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