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人的首徒
通天洲，弘靖门正门广场前。
一支大约数十人的修士队伍从仙门正前方的厅堂中鱼贯而出，若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他们并非全然由弘靖门的弟子组成。
在身着灵鹤游云纹法衣的弘靖门弟子侧边，另一队修士虽与他们结伴而行，但身上的法衣却截然不同，不仅裁剪样式更为飘逸，衣身上的蓝色也由深至浅，细细的金线于各处勾勒出星辰的纹样，显得格外超然出尘。
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五大仙门之一，空寂仙宗的法衣制式。
“莲漪，抱歉，在你冲击境界突破的时候把你忽然喊出来。”
队伍的领头人是两位并肩而行的妙龄少女，其中那位身着空寂仙宗法衣的姑娘要略矮一些，她望向身侧白衣如雪的同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致歉。
“这是什么话，缃宜你向来不大爱求人，可这次都求到我这儿来，想也知道定是实在无法了……不过带着你们在通天洲地界转一转罢了，也算不上什么耽搁，不用放在心上。”
回话的女子清丽秀妍，正是在外界传闻甚少、一心修炼不问尘世的弘靖门掌门首徒，雪莲漪。
可能是因为自小在仙门中修行，甚少在外行走的缘故，雪莲漪虽时常面带笑意，但总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疏离感，观之恍若高川冰雪，好像不那么好相处的样子。
但实际上，只要你鼓起勇气与她搭讪，且始终以诚相待的话，便会发现她并非冷漠高傲，只不过是因为与人交流得少，所以时常在面带微笑地社恐罢了。
一旦成功地走到她的身边，并被认定是朋友的话，那你的事便是她的事，除非实在无能为力，否则能帮的忙，她都会尽力地帮一帮。
而空寂仙宗的乔缃宜，正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两人在多年前的一次仙门比试时相遇，不打不相识，其后便一直保持着联系，分享趣事，督促修炼，关系向来不错。
因为二人都各自隶属底蕴深厚的大门派，平日有什么缺的短的，自然有宗门兜底，也犯不着去向千里之外的朋友求助——但这一次，情况少许有些不一样。
数年之前，乔缃宜多了一个师弟。
这个名叫陆子琪的孩子天赋惊人，进境很快，而且性格活泼，像个小太阳一般，乔缃宜一直都很喜欢他。
可就是这么个机灵懂事的孩子，在一次普普通通的出门办事的任务中，于通天洲的地界上，居然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
乔缃宜得知此事后，立刻便动身前往通天洲四处搜寻。
可在数度无功而返后，她深觉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便有心拉支队伍过来进行地毯式搜索。
可如此一来的话，只怕又得在通行证等手续的办理上耽误太多时间了——
各自镇守一洲之地的五大仙门之间曾有约定，若要以门派的名义到他处进行人数超过十人以上的集体活动，必须得向当地的仙门报备审核才行。
这一来二去，手续繁杂，若小师弟确实身陷险境，岂不白白耽误了最佳的救援时机？
无奈之下，乔缃宜只好求到了雪莲漪那里，希望她能帮着说说话，行个方便，好尽可能地缩短一下报备的流程。
没想到雪莲漪倒也是个利索的，收到求助讯息后没多久，便回过来了一句“已办妥，明天在弘靖门正门处等我，我带些人与你一起去”，令她立时哽咽泪目，深觉这个朋友是真的没有白交。
但……说实话，即便有雪莲漪一众本地修士做向导，这搜寻工作也属实进行得不太顺利。
因为通天洲实在是太大了。
作为六大洲中地形最狭长的板块，此地城镇山脉众多，构成复杂。弘靖门坐落于通天洲的最东边，越往西辐射，掌控力便越弱，各类监控法阵的布置也越稀疏。
陆子琪不过是跑腿办事路过此地，身上并没有特地带上可定位的法器，也是在进入通天洲境内后断了联系，众人才推断出他是在这里失踪——没有确切的行进路线，没有具体的失踪地点，在偌大的一洲之地中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人，无异于是在大海捞针。
其实在雪莲漪看来，这孩子若确实是遭遇某种不测的话，能找回来的机会只怕已经很渺茫了。
可望向好友故作镇静却始终难掩急切的眼神，她也明白，无论继续还是放弃，都该由他们当事者来做决定——而自己这些过来帮忙的人，只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了。
用眼神将身后那些同门弟子已略有不耐的态度迅速压下后，她走到乔缃宜身旁，柔声劝道：
“通天洲太大了，我们聚在一起，不仅效率慢，也着实显眼……这样吧，我们几人一组，确保每个小组中都有一名熟悉地形的弘靖门弟子，彼此分散开来行动，扩大范围，你看如何？”
乔缃宜眼睛一亮，但继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致歉道：“抱歉，这次劳师动众的……麻烦大家了。”
见她态度这般好，一旁的大师姐又正在用告诫的目光鞭笞着他们，同行的弘靖门弟子们也都收起不满，纷纷拱手抱拳，一边“没事”“应该的”挂在嘴边，一边十分自觉地散开，各自找人组队去了。
临行之前，雪莲漪还不忘给每个小组中的同门发了一张衍生于自己手中罗浮探息符母符之下的子符，命他们时刻留意，若探知到异诡出现，便立刻发信号求援。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原本还浩浩荡荡的队伍瞬间化整为零，各自驭使法宝，分别往不同的地方分赴而去。
雪莲漪也不例外。
但与众不同的是，旁人是结伴而行，而她则只有孤身一人。
倒不是她孤僻不合群，之所以无人组队，完全只是因为她修为拔群，跑得太快，寻常弟子实在是追不上她罢了。
她自己本身就在通天洲长大，与其为了照顾他人而放慢速度，还不如单独行动要来得更有效率些。
自请去了最边境的地方查问情况，但在询问过数个边陲小镇的当地居民都无所收获后，雪莲漪不禁将目光转向西边，也就是连接两洲之地的那片葱翠深邃的密林。
姑且去看一眼吧……若此处也无异状，就得慢慢往反方向收拢回去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雪莲漪告别了提醒她注意安全的镇民，一身白衣，孑然一身，很快便没入了那片因过于茂密而显得有些昏暗的树林之中。
这片树林名为拂心，听说是取“福欣”的谐音，却又不知为何不直接以此为名。
此处从没传来过什么危险报告，所以雪莲漪倒也并没有十分如临大敌。
此时烈日正高，鸟鸣清涧，一片欣欣向荣的林间景象，无论是眼前所闻，还是气息所感，都并未出现服么不同寻常之处。
待完整地转上一圈后便折返吧……
因有寻人要务在身，尚不是能悠哉欣赏景色的时候，雪莲漪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豁然开朗，竟走出了茂盛的树影，径直来到了一座连接两处断崖的木桥前方。
前面竟还有路吗？
对这里不太熟悉的雪莲漪有些好奇，正想着是否要将对面也仔细探看一下的时候，视野中却忽地撞入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还算宽敞的木桥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束着高高的马尾，面容被一张空无一物的白色面具所覆盖，白衣黑裤，左手轻搭在腰间的长刀上，正静静地从桥的另一边稳步而来。
那一刻，雪莲漪有些暗暗心惊，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但她没有停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依旧神态如常地往前方走去。
出门在外，修士与修士的狭路相逢也是常事……虽然对方在现身前竟令她毫无察觉这一点确实让人在意，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然没有察觉到敌意，她也犯不着有什么太过度的反应。
——至少在刚踏上桥面的时候，她还是这么想的。
但在几步之后，对面人身上所传来的气息忽然变了。
那人的面具空白一片，只照着面部的轮廓做出了一些起伏，但眼口鼻处均无开口，可说是将来人的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可莫名的，从那个迎面而来的少年身上，雪莲漪感觉到了一股明确投射而来的视线。
他在看我？
是因为骤然相遇，从而本能地打量一下吗？
尽管如此想，但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雪莲漪还是暗自绷紧了全身上下的肌肉，悄然进入了随时都可发力的战备状态。
就在二人擦肩的那一霎，少年突然动了。
一刀锐利的刀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削来，须臾之间，便已将桥边的栏杆拦腰劈断！
可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那个人，此刻业已不见踪影。
在少年拔刀的刹那，雪莲漪立时足尖发力，往斜上方蹬身而起，堪堪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记毫不容情的偷袭！
碎裂的木材应声而落，簌簌地落向桥下的万丈深渊，久久都没有传来回响。
桥边的半空上，立于一条展开的白色绸带之上的雪莲漪沉下脸色，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正抬头仰望她的少年，平静的语调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冷意：
“道友这是何意？——方才若不是我避得及时，此刻怕是已经葬身于你刀下了！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突然要下这么重的杀手？”
面对她的指责，少年神色不明，但从他轻慢的口气里，可知他并未对方才的冒犯有什么愧悔的意思：
“素不相识或许是真，无冤无仇倒不见得……洛霞天座下首徒，若连这么简单的一击都避让不过，那才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呢。”
见对方居然当面叫出了自己的身份，雪莲漪一惊，也明白此人只怕不是偶然路过这么简单，立刻结印施法，令身下的白绸暴长数丈，如蛇般盘旋于身侧，做好了十足十的迎战准备。
望着空中那条灵光熠熠，绸身上还隐隐透着无数金色符文的熟悉法器，少年面具后的眼神冰冷，有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怒意在其周身蔓延开来。
他举刀指向空中的雪莲漪，口吻沉冷地怒斥道：
“你这个小偷！居然敢用我师父的法器来对付我……也不看看你配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