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信错了人
“……你说什么?那是老崖主?!”
听到这儿,司徒涛霍然起身,眼中难以置信地闪烁着惊愕的光芒。
前任无望崖崖主司徒丰泉已经失踪多年,虽然魂灯未熄,但门派内各位长老绞尽脑汁,用尽了一切方法,却还是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在掌门之位空悬数年,经历了无数明里暗里的争论与商讨之后,老崖主的次子,也就是司徒涛的父亲司徒映天,最终力排众议,继任了无望崖的崖主之位。
其实老崖主还有位长子,名叫司徒丰烁。
看名字就知道,老崖主对这个大儿子还是很偏爱的——可或许正是因为从小在老崖主身边长大的缘故,他与失踪的父亲几乎一个脾气,人不坏,但总是很急躁,在感情用事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在长幼位次上占优,但一个大仙门的掌门,若只考虑自己的私情,而罔顾门中弟子和麾下百姓的生死,自然就不可能被众望所归了。
司徒丰烁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寻找父亲的下落,也对门派中人如此急不可耐地推举新掌门上位的行径十分不满。
但民意如此,他也无法,索性直接甩袖而去,连封给自己的大长老之位也懒得经营,只一门心思地投入到奔波搜寻的作业中去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家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找不到的老崖主,居然会落到了邪修的手里!
“可这怎么可能……老崖主当年已是破虚境两重,得是什么样的邪修,何等防不胜防的手段,才能把他害到这样的地步?——说到底,那人不是已经容貌尽毁了吗?也许根本就是那个怪人的危言耸听也说不定啊?”
论辈分,老崖主可说是司徒涛的祖父,他自然不愿意承认如此残酷又荒谬的事实。
可面对好友眼中隐约的指望,吴兴云沉重地摇了摇头,随即从储物道具中取出一物,彻底地打碎了他最后的一点侥幸。
——那是一块刻有写意山崖纹样的古朴令牌,上书苍劲有力的“无望崖”三字,只是放在手中毫无动作,便已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这是无望崖的崖主手令!
此物的炼制极为琐碎复杂,即便是在放弃了寻找老崖主,现任崖主已经继位多年的如今,新制的手令迄今也尚未完工——这块手令,只可能来自失踪多年的老崖主本人!
“那个牢狱中的人是不是老崖主本人姑且不论……但想必那个黑衣男人肯定是与老崖主有过接触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个东西。”
作为曾有机会接触过崖主令的人,司徒涛认出此物确实非虚,一时大骇,颓然地跌坐回去,显然受惊不小。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慢慢恢复了冷静,抬眼问道:“……好,那我们就先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特意将你掳去,将此事告知于你,又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吴兴云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光是回想一下那时的情景都已经非常难捱。
片刻后,他张开眼睛,缓缓道:
“那人说,老崖主的遭遇非他所为,在他接手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冒着被组织发现的风险,让我去确认老崖主的现状,给出令牌,就是希望我能代为转达他的诚意,好亲自与我们现任的崖主大人聊上一聊。”
“他管这叫诚意?”
司徒涛有些不屑地反驳了一句,但这反驳属实也是有些色厉内荏——顿了顿后,他复又问道:
“那人有说具体想跟崖主大人聊些什么吗?”
因司徒映天的风流做派,素来正经的司徒涛对其不满,甚少喊他“父亲”,连私下里也总是公事公办地叫他作“崖主大人”。
吴兴云摇摇头,叹息道:“说是再过几年,修真界内恐将发生一件大事,若无望崖不选择与他合作,在那段日子里,势必会因为内忧外患而陷入动荡之中……但究竟是什么事,他并没有与我细说。”
“内忧外患?好大的口气啊……”
毕竟没有直面那个诡异的男人,司徒涛对他的能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见好友仍然一脸凝重,知道这话并非玩笑,便将后头的质疑利索地给憋了回去。
“是的,那人说了,如果崖主最终不肯与他合作,那他就只能换个人聊一聊了……昨日我眼见的情景,他会原原本本地让另一个人好好看一看。”
“……谁?”
“大长老。”
司徒涛闻言,本能地怔了一下。
——大伯父?
且不说他常年云游在外不见人影,即便找他说了此事,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在震怒之余觉得无望崖停止搜寻的举动耽误了老崖主的救援,决意杀回无望崖夺回门派的掌管权吗?
可想着想着,司徒涛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是的,以司徒丰烁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没准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见好友已经领悟到了这其中的难办之处,吴兴云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
“大长老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如果知道父亲竟被人残害至此,不把天翻过来是决计不肯罢休的……
“若那男人再在其中添油加醋,诬告些什么,比方说除了幕后黑手之外,现任的崖主大人也有份参与什么的,那我们无望崖,只怕要迎来一场足以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啊。”
说到这儿,想象着火爆的司徒丰烁六亲不认地杀上山来的可怕场景,两人都嘴角微抽,面色如丧考妣。
过了一会儿后,缓过劲儿来的司徒涛突然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某个关键词,不由得开口问道:
“等等,你刚才说……幕后黑手?老崖主不是被那些邪修关起来的吗?又哪儿来的幕后黑手?”
面对好友的疑问,吴兴云回忆着当时牢中之人的惨烈遭遇,嘴唇轻抿,手也不由自主地拽紧了膝上的衣物。
“别闭上眼睛……你看看他,仔细地看看他。”
那个黑衣的男人扶着他的肩膀,趴在他的肩头,如鬼魅般低语,也如鬼魅般没有一丁点儿的重量。
不知是否被操纵的缘故,吴兴云只能如他所言,目光笔直地看向那团只剩下了一半人形的肉块,即便已经不适得想要呕吐,却仍然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但在僵持了数息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正不断往他的方向挣扎着的怪物,那条已经从关节处开裂的手臂,似乎有一些在隐隐愈合的迹象。
但由于他不停动作,在数次重复的迸裂之后,那恢复的速度便逐渐变慢了。
不仅如此,其实仔细看去的话,那已经滩烂一片的半边血肉似乎也并没有完全死去,仍在微弱地往完好的那一边蠕动着,好像依然存在着某种想要复原的本能。
这决不是个人了……以人类的生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似乎猜到了他此刻心中所想,黑衣的男人诡异地笑了笑,在他耳边低语道:“没错,他不是人……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变成永暗者了。”
永暗者?
是了,恐怕也只有永暗者那种无法以常理揣度的身体素质,才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不死……可,可永暗者不是在异诡中都能来去自如吗?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男人桀桀地笑着,歪了歪脑袋,就着他的耳朵,悄声地将众多邪派如何析出他人气运,将其作为商品买卖的事简短地科普了一下。
吴兴云听罢,面色难看至极,当下便愤怒不已。
可没等他将唾骂宣之于口,一根几乎没有人类皮肤触感的手指直直地伸到他面前,止住了他的话头。
“嘘……你就算在这里骂上几个时辰,对此等现状也照样无能为力,还有可能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再说了,既有这门生意,便表示有这需求不是吗?如今这世上离云端最近之人,可也是各大邪派的座上宾呢。”
他的意思是说……现今的几大仙门之中,也有修士在私下觊觎和买卖着他人的气运吗?
这是何等荒谬绝伦,何等的丧心病狂啊!
“司徒丰泉,曾经也算得上是一方雄主……你知道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到如今的这般田地吗?”
耳边是男人口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恶意,眼前是昔日领袖一败涂地的无望末路,吴兴云只觉得一个本不该由自己知晓的惊天真相正在迅速逼近,连指尖都不经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交错了朋友,信错了人……他们年轻时也有过一段肝胆相照的日子,以为曾经一同闯荡过修真界,便算是生死之交。只要对方一声令下,他总是信以为真,冲锋陷阵,即便要他在天下人面前出头做恶人,他也想都不想就答应。
“而那个人,自然也投桃报李,每每给予一些珍贵的灵药,助其修炼突破……换了是你,你会起疑吗?当然不会啊,已经收过那么多次灵药了,每次都是货真价实,又怎么会在突破之际,对朋友已经变成日常的又一次雪中送炭起什么疑心呢?”
听到这儿,吴兴云已经从一片茫然中,渐渐地拨出了一些答案的雏形。
可越是思索,他越是觉得胆战心惊,无法置信。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在天下邪派之中,没有人可以单打独斗地擒下司徒丰泉……没有。他是被我们的客户亲自送到这里来的,来的时候,整个人走火入魔,神智昏乱,显然是在修炼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哎,真可惜啊,那时他已经破虚境二重了吧?如果突破成功到达三重,可就能跟当时的洛霞天洛大掌门并驾齐驱了呢……
“到底是昔日好友啊,洛掌门可跟我们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几乎把他所有压箱底的手段都跟我们报备了一遍,生怕一不留神让他跑了……啧啧,这可是块大肥肉啊,要是没到手就飞了,即便是坐拥天下最大仙门的洛掌门,估计也得捶胸顿足一番呢……”
一股难言的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耳边的男人说得如此漫不经心,可听在吴兴云耳中,却是仿佛在让他低头直视深渊一般的惊恐难耐了。
听完吴兴云的诉说,司徒涛已经由过度的惊愕转变为呆滞,愣愣地看看眼前人,又看看那块辗转归来的崖主令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失踪许久的老崖主,居然是被拘在了邪修手中,日复一日地被异诡摧残,只是为了成就一件商品;
而促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居然是老崖主多年的好友,无论实力还是人品都有口皆碑的弘靖门掌门,洛霞天?
……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相较司徒涛变幻不定的眼神,对面的吴兴云却在和盘托出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莫名地放松下来,忽地笑道:
“其实本不该在这里耽搁……但我觉得,若你知情,想必也能在崖主犹豫时劝上一劝。”
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司徒涛终于勉力地回过神来,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疑问。
“那人说,老崖主如今已经油尽灯枯,熬不过多少日子了……若今日之内不能由崖主大人那边给出答复,他便默认我们已经拒绝,转而去找大长老来商议那件大事。而与此同时……”
吴兴云顿了顿,随即苦笑道:“作为触及了真相却又办事不力的惩罚,我脑袋里的那根金针,会立刻要了我的命……”
是的,这也是他不第一时间设法去联系崖主,而是把这一些先告知了司徒涛的原因……比起那个统共也没有讲过几句话的所谓“父亲”,他还是更信任这个知根知底,古板却又正直的兄弟。
如果最终崖主和对方谈崩,他为此丢掉性命,也至少还有人能知道一些相关的因果,日后若真有动乱发生,相信司徒涛也能找到合理的方法,尽可能地减少无望崖的牺牲和损失吧……
见吴兴云居然能用这么悠哉的态度说出这么可怕的事实,司徒涛立时大骇,愤然起身,拉起他就撤了结界直接朝外面跑去:
“……你认真的吗?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快,我们马上去见崖主大人!——别怕,甭管他房间里有几个女人,有什么脾气让他冲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