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溜号失败
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天光就要亮起了。
游仙城值夜的护卫们会换班回岗，勤劳的商贩们会早起忙碌，再过不久，街巷各处人声四起，便又是新的一天了。
——但此时此刻，繁华尚未苏醒，黎明也尚未来临。
在破晓之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一道黑色的身影融入其中，借着城中建筑的各种视线死角迅速穿行。
路线虽曲折，但显然目的明确，黑影几乎完美规避了所有被目击的可能，往游仙城的边缘地带飞速地靠近着。
可就在行程将尽的时候，一道细微的光亮突然划破夜色，于伸手不见五指的街巷中一闪而过。
黑影一惊，脚步急停的同时立刻点足后撤，过程中还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不停地变换着姿势，直到退开数丈之后，才堪堪翻身落地，抬眸望向了前方。
好像是类似弦一般的东西……材质不明，但感觉应该很锐利。
从刚才的动势来看，像是准备捕获她，并没有直接就袭向要害。
完全没有任何“被发现了”的感觉，可见来人要么比自己修为更高，要么就是怀揣着某种相当给力的法器……
逃走吗？
可弦类的武器杀伤范围很大，一旦对方闹起来，势必会惊动旁人……啧，这城市跟她可真是不投缘！
“哦，正面迎敌吗？明明是个小飞贼，胆量倒是不小嘛。”
对面见她丝毫不惧，倒有些惊奇，竟率先开口，主动从隐蔽处款款现身。
那是一个身着篁灵阁法衣的男子，散着长发，抱着胳膊，眼角眉梢间好似对她饶有兴趣的模样——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她竟还是认识的。
是的，昨日午后，这个人曾按过自己的肩膀，还将她往后推了老长一段路。
篁灵阁的护卫队吗……可他们行动向来成群结队，这个人，为何却是单独出来拦她？
“阁下不也藏头露尾的，有什么资格取笑别人。”
说罢，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坦荡，那黑衣蒙面的身影站直了身子，做了个轻掸衣摆的动作——
像是解除了某种术法一般，原本笼罩全身的黑色如波纹般点点退去，一个身着水粉色衣裙的娇俏少女站在晦暗不明的街景之中，竟带着一种宛如画中鬼怪般的怪异美感。
“昨日见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高的修为啊……难道你们篁灵阁的功法这么神奇，居然可以让人一夜之间连跨两个境界吗？”
“呵，你倒是恶人先告状嘛……隐藏修为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昨儿个就发现了，不也没有当场揭穿你吗？我现在说的是，你偷、东、西的事。”
故意一字一顿地强调了重点，但那男子脸上并不见十分明显的嫉恶如仇，似乎也并没有急着要将沈鸢鸢当场法办的意思。
相较对方的从容自若，沈鸢鸢倒是难得地有些紧张——没办法，眼前的这个男人很明显比她更强，再怎么保守估计，至少也已经摸到破虚境的门槛了。
但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她微微昂头，义正辞严地说道：
“我没偷！——你见过有哪个小偷，拿了东西之后还会主动给钱的吗？”
是的，趁着夜深露重，万籁俱寂的时候，沈鸢鸢悄悄地潜入补天神教一行留宿的客栈，绕过各种各样的看守，短暂地关闭了警戒的法阵，并悄无声息地顺走了五瓶清明露。
对，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一瓶了，其实再拿四瓶也就足够了……但在偶然听说了今日仓库的值守是由狄小悦带领的队伍负责后，她立刻毫无负担地拿足了五瓶，连原本准备留下的高于市价十倍之数的赔偿也立刻锐减到只给了五成。
——不错了好吗？要不是顾念着总会连累到一些无辜的人，她连半块灵石都不想留给她好吧！
至于狄小悦会不会因为失职而受到门派惩罚？
管她呢！横竖也罚不到昏迷了老半天又没轮到值守的乌雅兰身上，谁要管狄小悦会怎么样啊！
这种阴险毒辣不思进取就知道打别人主意的腌臜货，罚死她才好呢！
见沈鸢鸢居然一脸的大义凛然，来人也是奇了。
他留意到沈鸢鸢夜访客栈，潜入仓库，料定这丫头必然是偷了什么东西出来——但还留了钱这种事，他倒是真的不清楚。
“小妹妹，不告而取即为偷，跟你有没有留下相应的款项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么，如果我现在返回去把东西还了，你会放我走吗？”
打断了对方随口而出的法制教育，沈鸢鸢面色肃然，继而冷笑道：“不会的，对吗？——因为你并不是因为我偷了东西才找上我的。”
“嚯……那是为了什么呢？”
男人歪了歪脑袋，散落的长发遮住半边的脸庞，使他略带笑意的另外半张脸看起来格外诡异。
他一边问着，一边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将双手于胸前轻轻合十后，又原样拉开距离，并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随手一甩。
好似正在翻花绳一般的姿势……是弦吗？！
原本正打算回答问题的沈鸢鸢猛然惊觉，立刻返身抽刀，迅速地斩向自己身侧的位置——可一击之下，利落的去势顷刻被阻，有坚硬的触感反馈而来。
砍不断？
明明细到几乎看不见，却居然有这么强的韧性吗？
察觉到漫天的丝弦快速逼来，手中的长刀也已不知不觉地落入了对方的包覆之中，沈鸢鸢心念一动，索性将长刀收回了储物手环内。
虽然她经常使用，但实际上，这把长刀最初的主人并不是她。
如今二师兄终于回到了她身边，她可还想着以后要物归原主的呢……这刀要是在这儿被断了，身为炼器师的四师姐绝对会要了她的命！
长刀骤然消失，本已缠紧的丝弦忽地一松，也给了沈鸢鸢一点可操作的空间。
她找准空隙，一个侧翻飞身而出，在初步离开攻击范围后，虚空抓出了一把银色的长弓，勾弦急射，霎时间便有数道灵光飞驰而去，直直地钉向那个正立在重重弦影之后的男子。
这些灵力所化的长箭威力极大，在沈鸢鸢的全力加持之下，平日里连墙壁也可轻易击穿——但那男人只是随意地动了动手指，一点一勾，这夺命的杀招便仿佛陷入了层层的蛛网之中，被坚韧的银弦牢牢锁在了半空之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将箭矢一一绞断，重新化为灵力消散后，男子手中动作不停，指挥着手中仿佛无穷无尽的丝弦对试图逃离的沈鸢鸢围追堵截，神情却仍然一派从容，仿佛他们此刻不是在战斗，只是在街角闲聊一般。
好在沈鸢鸢也不是第一次跟强于自己的对手过招，虽然一开始有些疲于奔命，但在对方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动真格的前提下，倒也慢慢适应了丝弦的攻击节奏，竟真的抽空回答了他一下。
“我昨天入城，于街巷之中穿行，对所有路过的篁灵阁护卫队都有过观察……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与我相当罢了。
“阁下这样的实力，到篁灵阁高层做个长老都绰绰有余了，怎么可能还会做这种维护治安的巡街工作？——护卫队或许会因为我偷了东西而追捕我，但像你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亲自跑来！”
虽然答得艰难，但沈鸢鸢一人一弓于纵横交错的银弦间腾挪应对，不仅眼神无畏，身姿也越发流畅矫健，硬是让人从这场凶险的战斗中看出了一种仿佛正随之起舞般的暴力美感。
不错……能跟着他的丝弦起舞的人，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了。
见沈鸢鸢在这样吃力的情况下口齿和脑筋都还能如此清晰，男子心中赞叹，还笑呵呵地拍了拍手，好似真的十分高兴一般。
可下一刻，他的表情忽然变了。
一股猛烈的危机感瞬间袭来，沈鸢鸢霎时一惊，在感觉到杀意之时便立刻开始全力向外突围！
可之前还能勉强相抗的银弦突然越发锐利和强劲，不仅硬生生地击开了环刃弓锲而不舍的数度拦截，还将其粗暴地砸落在地，强行捆扎控制，使它不能及时地回援主人。
而与本命法器神魂相连的沈鸢鸢，在长弓遭遇重创之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也就这一瞬的打顿，令她一步踏错，失去平衡，并立时被蜂拥而上的长弦死死困住，如同被困蛛巢的猎物一般被悬空吊在了街巷之中。
“唔……”
那丝线极细极利，割破衣衫，勒入血肉，带出血丝，也带来了极为难熬的痛苦。
但沈鸢鸢闷哼一声之后，便再没出声，只是咬住嘴唇，忿忿地望向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不错，偷东西这种事，平日里确实是不归我管。虽说偶尔路见不平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你既留下了钱财，苦主又还未上报，那这事我们就姑且先不提了吧……”
如此近距离地看下来，其实这男子的相貌也很年轻，约莫才二十四、五的样子，端正秀丽的眉眼之中不乏英气，但……
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是那种会讲理的类型，做出来的事却这么暴力啊？！
大概是为了转移这种被全盘控制住的压迫感，沈鸢鸢在心中疯狂吐槽，即便知道对方缓慢靠近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主要是为了增加威慑力，却也还是暗自骂了对方百八十遍。
不过好在，闹了这么一通后，这男子总算是把自己的目的给娓娓道出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邪修的事吧。”
邪修？
沈鸢鸢一愣，而后很快地反应过来——啊，是上半夜那会儿的事吗？
之前狄小悦身边的那波人里似乎没瞧见她呀……是事后听其他队员汇报的吗？
即便是真的，也不过是混进来一个邪修罢了，需要连夜紧迫盯人外加私刑逼供吗……
之前逃走是为了避免麻烦，可如今引来了这样的大佬，要不索性就把狄小悦捅出去，让他们慢慢去跟补天神教掰扯算了……
正面露无语地盘算着，可沈鸢鸢无意瞥了一眼对方手腕上挂着的那只金色铃铛，倏地连呼吸都是一滞。
这、这是……湘思铃？！
天下五大仙门各自拥有且镇守的五件圣器之一？
一时仿佛明白了什么，沈鸢鸢再度看向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报上姓名的篁灵阁修士，只觉得脑海中有无数零碎的细节正在分速重组，并逐渐拼贴成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修为高深，混迹在护卫队中，却无人有任何异议；
憎恨邪修，恨到只要有一丝踪迹，哪怕亲自漏夜盯梢也绝不能任其溜掉；
怀揣只有一派掌门才有资格使用的六圣器之一……
略略定了定神，知道对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反应，沈鸢鸢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阁下……是云离镜，云阁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