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轻敌的后果
这世上的事，只要不是非黑即白、一目了然的那种，多数时候是可以通过抢占话语权来决定其最终走向的。
或许会有人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歪，真相总有一天会被揭露，清白的人终究清白，不必为此隐瞒或是藏匿……
呵，是吗？
那就看看眼下的这个场景吧——
一个凝丹境初期的修士被捆倒在地，满脸血污，一身尘土，显然是处在弱势的一方；而另一个人看似只在练气境，却一脸的气定神闲，被发现时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眼中那露骨的鄙夷和杀意。
作为偶然闯入的第三者，在听到了“那是个隐藏了修为的邪修，被人撞破了作案过程，正准备要杀人灭口”这样的指控后，又有几个人能不先入为主地对那个正在施暴的人产生厌恶和戒备呢？
不错嘛……反应非常快啊。
知道自己不敌，便迅速拉来外援，三言两语间就把不相干的第三方忽悠到了自己这边……
这招沈鸢鸢熟啊，可不想有朝一日，竟被别人用到了自己头上。
“你是何人？居然敢在游仙城内漏夜行凶！”
面对护卫队中人的质问，沈鸢鸢没有回答，只是轻阖双目，仿佛认命般收回了锁链，一副“既然被发现了那也没办法”的无奈模样。
见她看起来还算配合，似乎没有负隅顽抗的意思，领队的修士谨慎地走上前去，准备将两人都带回去再仔细地询问一番。
可还没走几步，那原本静静垂落的长链突然活过来一般拔地而起，一圈一圈地盘旋而上，将始终保持沉默的沈鸢鸢团团围住，并朝内部迅速收紧！
“不好！”
护卫队众人意识到什么，纷纷出手阻拦——可就在各种术法和兵器攻到身前的那一刻，蝴蝶锁链和沈鸢鸢的身影如泡沫般哄然散去，化作漫天透明的小小灵蝶，一触即碎，无迹可寻。
是的，沈鸢鸢跑了。
她当然可以解释，可以据理力争，可以在保持人设不崩塌的情况下与狄小悦斗智斗勇——但这实在是太花时间了。
说到底，她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给二师兄买清明露。
这才是她此刻最应该优先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旅游、逛街、见故友，以及去抓一个跟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的邪修。
虽然眼见乌雅兰被掳走，她实在是不能够坐视不理的……但说实话，原本救下之后，设法引来护卫队就好了，自己真的很不该火气上头，亲自露面去问东问西的。
这下好了，自己完全没有遮掩相貌，到时候狄小悦再一番添油加醋，明天怕是整个游仙城里都会贴满自己的海捕文书了。
本来东西就不好买，需要东奔西跑的，结果城中还针对自己警戒升级……哎，果然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游仙城中一座高耸的塔楼顶端，粉衣的少女托腮支膝，长吁短叹，在心中不断复盘，反思着自己此次行动的轻敌和松懈。
即便对方的境界远不如自己，也应该在一开始就设下结界阻断通讯，并用幻术改变一下自身相貌才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还能疏忽。
这完全不像是往日的自己会犯的错误，
硬要说的话，是关心则乱吗？
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凉意沁入肺部，沈鸢鸢眉宇间有些苦涩，但还是摇摇头，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行啊，不能这样。
乌雅兰是个好人，很好的人，自己作为一个姑且也算有些道德底线的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羊入虎口——
但，也只能仅此而已了。
沈鸢鸢站起身来，看向了此刻城中尚还亮着灯火的几处地方之一，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后，已然恢复了往日里和气却又带些狡黠的常见神情。
好吧，其实换个角度来想，这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长相暴露了是吧，寸步难行了是吧……那么，只要在今夜把事情全部了了，不就没问题了吗？
凌晨丑时左右，一直静静沉睡的乌雅兰终于缓缓转醒，入眼之处，是已经入住了多天的客栈光景，以及不远处那个就着刻意调暗了一些的启明符，正支着脑袋、微微瞌睡的熟悉身影。
“……师兄？”
迷糊的乌雅兰不明所以，记忆还停留在与沈鸢鸢分别之际，不明白为何突然夜深，而自己又为何合衣而眠。
一旁的林诗以本就没有睡熟，闻声很快醒来，面露安心之色，继而上前关切地问道：“醒了？——身体如何，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被突然这么一问，乌雅兰约莫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的迷糊倏然散去，连忙坐直了身子，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说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是怎么回的客栈，又是何时睡下的？”
见她思路清晰，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林诗以明显松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后把凳子搬到床边，仔仔细细地向她说明了一下从篁灵阁护卫队的成员那里听来的具体情况。
出自狄小悦之口的事实会是怎么一副样子，其实也不难想象，无非就是久等同门不归，出外寻找，而后恰好撞破邪恶外道想要诱拐同门之类。
刚来游仙城不久时，同样作为五大仙门之一，补天神教的队伍自然也受到了篁灵阁的一些格外优待和照顾。
当时入城之时，各个小队伍的领队都从守城的修士那里领到了一张紧急预警符，也正是此物，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狄小悦的命。
一个与受害者是同门，一个是隐藏修为、来历不明又立时逃逸的可疑人员……不了解前因后果的前提下，护卫队会选择相信哪一边，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问询结束后，篁灵阁的诸人为受伤的狄小悦简单疗伤，同时也为乌雅兰做了一些清心驱邪的治疗——可能是被邪术攻击过的缘故，她身上有些许的邪气残留——确认两人无碍后，便将她们一起送回了落脚的客栈。
听完了在自己昏睡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乌雅兰在启明符幽微的光芒之下，只眼神空茫地望着某个方向，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还好吗？”
林诗以知道她跟沈鸢鸢关系不错，恐怕一时难以接受，有些担忧地问了这么一句。
“师兄，我觉得不对劲。”
半晌，乌雅兰终于回过神来，喃喃地开口道：“这太荒唐了……鸢鸢是邪修，还想要将我掳走？不，这太奇怪了……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为何说不通呢？”
听她这样说，一直都面色温和的林诗以却一反常态，不知为何，竟有些冷酷地说道：
“我们姑且先不论她想要抓你的理由。单凭她以练气境初期的修为，全然碾压本该远强于她的狄小悦，就已经是这个人一直在隐藏实力的铁证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众目睽睽，无从抵赖。”
“那又怎么样，有些修士为了避免麻烦，也会使些手段伪装自己的修为，这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乌雅兰心中有些不悦，从被窝里钻出，笔直地坐到了床边，忿然地正色道：
“师兄，狄小悦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说穿了，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今夜换了谁豁出命来救我，我都相信……除了她。”
“……也许这只是你的偏见？”
这话林诗以自己说得也没什么底气，显然狄小悦往日里的各种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看到乌雅兰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认真的吗”几个大字后，他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这个讨论，只换了个问题：
“那……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沈姑娘吗？”
这一次，乌雅兰没有马上回答。
是从来都没有对这个姑娘产生过任何疑问吗？
当然也不是。
其实关于沈鸢鸢，乌雅兰有太多想问的了——当初罗刹堂是怎么威胁她的，把他们那支队伍带到那里去的目的是什么，她一个练气初期的小修士是怎么下到那种机关重重的据点里，且还能短暂控制住她暴走的师兄的……
可这些违和感，这满腔的疑问，在看到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乌雅兰却也什么都忘了。
或许沈鸢鸢确实向她隐瞒了什么，但从这孩子的身上，乌雅兰从未感受到过任何“恶意”。
那些所谓的隐瞒、欺骗，或许并非导向某种邪恶的目的，而是正好相反也说不定……
“师兄，鸢鸢不是那样的人。”
乌雅兰正襟危坐，神色却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只是淡淡笑道：“昨日我在城中遏制异诡，导致灵力亏空后，鸢鸢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催促我喝药恢复——如果她本就居心叵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见师妹如此坚定地相信着那个不过几面之缘的少女，林诗以在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之后，忽地收起了难得的冷冽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
“我明白了……看来，在两者之间，你更相信沈姑娘一些。”
“那是自然。”
似乎想到了什么，乌雅兰倒是难得不顾形象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哼了一声，无语道：“……如果说鸢鸢确实有问题，那狄小悦身上的问题，只可能更大。”
沈鸢鸢当场离开，自己当时又正在昏迷，那自然是由着狄小悦随意发挥了……若那个时候能早点醒来的话，乌雅兰可必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看看她的那些一面之词，到底有多么站不住脚！
哎，等等……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鸢鸢才立时走人的吗？
这其中必然是有些隐情的，若双方证词出现矛盾，篁灵阁一旦详查，势必要拖累所有人的行程。
但那孩子之前提过，要带着清明露回去救人，时间很紧……为了不耽误事，她宁可担了这邪修的罪名，也要马上一走了之吗？
这被重重谜团笼罩着的姑娘，到底是在为着什么而不停奔走啊……
就在乌雅兰恍惚之际，林诗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小小的字条，径直地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
乌雅兰伸手接过，就着微弱的光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行娟秀漂亮的字迹——
“小心狄小悦，她盯上乌姐姐了。”
不经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乌雅兰惊讶地抬眸望去，却见林诗以目光深沉，冲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在你们回来后不久，我在门缝中发现的。虽然我没见过沈姑娘的笔迹，但如今看来……”
“不错，应该是她……我认识的人里头，只有她一直是喊我‘乌姐姐’的。”
狄小悦盯上了她……为什么？
虽然并没有什么头绪，但念及自己这次差点被无知无觉地不知掳去何处，乌雅兰心里也是不由得一阵恶寒。
就在这时，一种隐约的、不知是直觉还是预感的东西忽然袭来，乌雅兰猛地转头，望向了窗户的方向。
“谁？！”
一声厉喝才刚出口，林诗以的掌风便已经劈开了窗户，外头浓重的夜色和湿冷的夜风透窗而入，带来了些许刺肤的微微凉意。
——但窗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