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性命之危
自从坐上篁灵阁的阁主之位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当面喊出过他的名字了。
不过他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毕竟此刻已撤去了修为上的掩饰,只要稍许了解过篁灵阁的相关情报,也算不上什么很难猜的事。
瞅了瞅自己腕间的铃铛,男人了然一笑,倒是悠悠地松开了那只钳制的手,歪头笑道: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我看姑娘你也不像是个笨的,不如老老实实回了我的话如何?”
“邪修的事吗?我不是。”
感受到此刻捆住自己的丝弦是何等锋利,沈鸢鸢未敢乱动扩大伤势,只咬住疼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那天晚上,我才是阻拦邪修,前去救人的那个。”
“那你为什么要逃走?”
“因为麻烦啊前辈。”
不知是否接受了自己无处可逃的现实,狼狈的少女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仿佛破罐子破摔般,连口中的敬称都变了,竟带上了一些市井无赖的泼皮样:
“这种大家各执一词的情况,护卫队势必要带我们回去问话的,这一来一去的多耽搁时间?你也看到了,我这还有正事呢,飞檐走壁都来不及,哪有空跟那种厚脸皮的女人打嘴仗啊?她要咬死不认,我能怎么办?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宰了吗?”
见她居然是一副“对,明明是你们妨碍了我替天行道”的理直气壮的模样,云离镜不怒反笑,抱起胳膊,斜睨着一脸气鼓鼓的沈鸢鸢,调侃道:
“所以,一个差点酿成血案的人反倒是无辜的,而被虐打得遍体鳞伤的那个却反而是罪魁祸首吗?”
“呵……”
并没有被话语中暗含的嘲讽刺到,沈鸢鸢丝毫不怵,一脸冷笑地反问道:
“她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别人看不出,云前辈你还看不出来吗?——若你真的全然相信了她的话,我现在就不是被吊在这里回你的话,而是已经直接四分五裂、身首异处了吧?”
长发的男子微微颔首,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似乎对她的这番说法还是认同的。
“可既然你有要事在身,那忙你的去就是了,怎么就又跟那位狄姑娘杠上,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呢?”
“她掳的那个人是我朋友啊!你随便去打听打听,我这朋友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人缘,昨天还在城里帮着控制异诡扩散来着呢——这么好的人,那狄小悦都能下得了手,不打她一顿说得过去吗?”
避重就轻地带过了自己差点把对方勒毙的事实,沈鸢鸢感觉这位云阁主似乎有些被说动的意思,赶紧乘胜追击道:
“前辈,我说句实话,就实力上的差距而言,狄小悦之于我,就如同此刻我之于你一样……若我真是被她半路撞破的邪修,照面的瞬间她就会当场丧命,根本不可能会有之后的种种展开,不是吗?”
确实。
在昨日临睡之前,接到随侍的弟子呈上来的报告时,云离镜最先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一个可以在那么多人的戒备下,离开得如此堂而皇之的人物,为何会被一个凝丹境初期的修士暂且拖住呢?
当然,若要解释的话,理由也不是没有,比方说轻敌之类的……仅凭一份简单的报告,实在是太过模糊,有太多不确定的细节可以推敲了。
所以,到了入寝的时间点后,云离镜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换上护卫队的衣服后,就直接从窗户那儿出去了。
以他的身手,外头的执勤弟子们多数是不会发现的。即便发现了,估计他们也会装作不知道——
毕竟他们的这位阁主大人是个没事就爱混在护卫队里出去微服私访的主儿,美名其曰“体察民情”,其实就是借机出去放风……亲信的弟子们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会在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遇到他了,半夜出个门什么的,那都不叫事儿。
但毕竟报告摆在那儿,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他只能优先往固定且知情的那一方跑。没想到才刚到补天神教入住的客栈,就注意到了先他一步的另一个不速之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外如是了。
只不过在经历了一番对峙后——是的,虽然沈鸢鸢要是知道的话可能会对这个说法表示强烈抗议,但云离镜本人确实觉得自己下手挺温柔的了,这还远远算不上是在战斗——发现这个“邪修预备役”的辩解似乎也不无道理,一时间倒是有些纠结起来。
本来若是他不插手的话,这事差不多已经算是结了。
通缉的文书是一定会下发的,但对于这么一个能当场跑掉的对手来说,基本上也就是做长期任务的打算了,所有人估计都觉得这姑娘短期内不会再出现……
而这一夜的风波,也不过是将篁灵阁那本就丰富的邪修通缉名单又拉长了一些罢了。
但如果这其中确实存有蹊跷,非得执着于水落石出的话,那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可就麻烦了……眼前的女子已经落入他手,倒还好说,但若补天神教那一方不肯配合,处理不当的话,到时上升成两个门派的矛盾,也着实有些头疼啊。
——可,已经送到眼前的邪修,他又岂有放走的道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就如你所说,这事一旦追究起来,耗时耗力,你看起来不像是愿意在这儿久住的样子,而我也没有什么足够的理由去拦住另一位今儿一早就准备要走的证人……”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云离镜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破碎的蝴蝶般被困在网中的少女,一边拨弄着自己腕间的小铃铛,一边露出了一个如人偶般完美但又邪性的笑容,柔声道:
“不如这样吧……趁着天还没亮,我把你们两个都杀了,如何?”
此话一出,沈鸢鸢当场就惊了。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努力地想要从男子的眼中看出些试探或是玩笑的意味来。
可那个人穿着黑衣,站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连眸色都似乎与茫茫天地融为一体,几乎深不见底。
他是认真的吗?
既然分不清到底谁在说慌,那就索性把两个嫌疑人都一起解决掉?——这行事做派也太反派了吧喂,完全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邪修了啊!
她确实听说过,云离镜此人平生最恨异诡和邪修,一旦遭遇从未有过任何宽恕之举……
可,可这恨意……竟然扭曲至此吗?
明明是个能将麾下的门派和城池都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的掌门,沈鸢鸢本以为他至少是个能辨是非的,这才想尝试着说服他,即便说服不了,至少也把事情往后拖一拖,再伺机争取一下斡旋的余地……
可万万没想到,在邪修这一块儿的问题上,他的处理方式居然如此地简单粗暴!
“前辈,等等,我……唔!”
被陡然剧烈起来的割裂之痛打断了辩解的话语,沈鸢鸢清楚地感觉到周身的丝弦正在切入自己的血肉,悚然大惊,立即想要发动瞬身之术脱离束缚,但体内的灵力此刻却全然不给她任何反应,死寂一片,动弹不得。
——灵力的流转被遏制了?什么时候?
将视线投向了此时正在慢慢切割自己的坚韧银弦,沈鸢鸢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何时在弦上附上的法术?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的!
“前、辈……我、真的……不……”
随着喉咙上长弦的收紧,肺内的空气逐渐减少,沈鸢鸢的吐字开始艰难缓慢,连视线也渐渐地模糊起来。
云离镜上前几步,单手捧住了少女已经有些歪倒的头颅,轻声叹道:“是吗,那我真很抱歉……若日后到了下面有缘再见,我再好好向你赔罪吧。”
明明怀揣着一大堆道具,但此刻手脚被缚、灵力被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四分五裂的沈鸢鸢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无声地骂了一声,弥留之际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师姐,想到了自己同样被四分五裂的师父,想着自己苦练多年,却因为一着不慎就遭遇了这种飞来横祸,一时不禁悲从中来。
可恶,在这种地方,这种死法,真的好不甘心啊……
少女嘴唇翕动,喃喃地呼唤着什么,但实在太过轻微,即便云离镜靠得如此之近,也没能彻底听清。
他眼神里有些悲悯,但却并未停下丝弦的攻击,目光平静地准备迎接着最后的终焉。
但……原本顺从他的命令,正在一点点收紧的漫天长弦,忽然自说自话地停了下来。
嗯?
这不是他下达的指令,当然不是——可当他再一次试图驱动长弦之时,却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
普通寻常的指令都没有任何问题,挥动、集结、缠绕、突进……都一如既往,灵活如常。
可一旦落实到任何伤及眼前少女的命令时,丝弦就会突然失去控制,不再听话,如死去一般垂落在地,没有反应。
有趣……明明之前不曾这样,这是怎么了?
既然涉及到兵器的失灵,他自然而然便查看到了自己腕间的那只铃铛之上。
是的,将银弦藏于湘思铃之中,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不同于其他门派将圣器供养,束之高阁的理念,云离镜向来提倡物尽其用,在继承阁主之位后,便将传至他手中的圣器改做了自身兵刃的一部分,一直同进同出,随身携带。
长久的岁月下来,虽还不敢说完全驾驭,但至少圣器与他自身的融合度已经相当之高了……失灵这种事情,可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为什么?
将神识透入小小的铃铛之中后,云离镜霍然发现,原本圣器内素来沉静的灵力竟泛起了丝丝涟漪,如雨打荷塘一般,细小却不断,一道道的波纹都指向了眼前的少女,带着一种宛如眷恋和不舍般的怜惜之情。
圣器结灵?!
由孤鸿仙子兵解之后所化,向来被认为是死物的湘思铃,居然因为主人之外的存在而诞生了自己的灵识吗?!
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前方那个已经濒临死亡的少女,但在看到了对方眼神的那一刻,云离镜突然感受到了一阵久违了的惊疑之情。
在笑……那个浑身都在渗着血丝,脑袋都已经有些歪斜了的女子,居然在冲着他笑!
她张开嘴巴说了句什么,但因为气管受损,只发出了混杂着血沫声的“嗬嗬”声响。
但从她故意摆得端正精准的嘴型里,云离镜还是清晰完整地读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当着我师父的面杀我,她当然不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