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狄小悦
原本融洽的谈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乌雅兰等人神色或惊讶或无奈，但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说话之人。
那个女子看起来与乌雅兰年纪相仿，法衣的制式也很相似——但比起后者的和煦练达，此人眉宇间总有种若有若无的阴鸷之感，使她本还算得上是明艳的容色凭空添上了一些令人不快的莫名观感。
“狄、狄师姐……”
一时嘴快的那名弟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骤然被地位远高于她的师姐如此斥责，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忙一迭声地开始道歉，“对不起，师姐！——我，我是因为跟沈姑娘聊得好，所以……只是开个玩笑，随口……”
“是吗？我看你刚才可是热络得很！”
那女子身后也跟着一些人，此时围将上来，也颇有一些人多势众的味道：
“外人几句花言巧语，你就屁颠屁颠地上赶着掏心掏肺——要是这人居心叵测，那你就是引狼入室了！那到时候队伍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是你来替这个外人来担责任吗？”
小姑娘被这话中的严厉震慑，低着头，又不好意思地瞥了瞥莫名躺枪的沈鸢鸢，只好嗫嚅着退回了队伍里。
见此人好像还准备继续追骂，乌雅兰也是看不下去，起身拦住了对方靠近的步伐，肃声道：“行了，狄小悦——不过一句戏言罢了，你何必这样上纲上线？”
“乌师姐，我这也是替你担心啊。”
狄小悦见状，夸张地挑了挑眉毛，摊手道：
“虽说想结交什么人都是各人的自由，但我们这次毕竟是代表门派出行，一切自然应该以门派利益为先吧？——当然，师姐的人品能力，我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但有的时候吧，手下人坏事，难免也会连累到领队啊……
“师姐，我要是你啊，可不会让这些小门小户的散修这么轻易地跑过来攀关系……一次两次还好，要是养成习惯，日后怕是甩都甩不掉呢。”
她用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眼神睨了边上的沈鸢鸢，见她一副似乎自知理亏不声不响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说中，不由得轻哼一声，趾高气昂地将衣袖一甩，自觉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你……”
乌雅兰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人就想走，一时也有些气愤——可阻拦的话尚未出口，一旁的沈鸢鸢便伸手拉住了她。
“乌姐姐，算了，我不在意的，更难听的话我在外头也不是没听过……毕竟你们是同门，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为了这种小事伤和气。”
说罢，没等面露愧色的乌雅兰说什么，她又转向那个躲在后面的姑娘，柔声安慰道：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无端地挨了这一顿骂……其实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会真的跟你们回去的，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明明自己也被指桑骂槐地说了一通——不，其实跟指名道姓也差不离了——却还反过来安慰别人，有如此懂事可爱的姑娘做反衬，立时令狄小悦的形象在众人眼中越发地面目可憎起来。
“沈姑娘你不用道歉，她自己才有病呢！每次抓到点旁人的错处就没完没了的，真就小人得志！”
“就是就是！——虽然是师姐，但她以前修为超烂的，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后入门的弟子反超了呢！”
“可不是，我可没忘记她以前是如何巴结乌师姐的……这两年不知怎的修为上来了，立刻就换了副嘴脸，处处摆谱，处处找茬！”
似乎早就对狄小悦积怨已久，等人一走，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骂开了，细数她往日种种讨人嫌的唆摆行径，一时间怨声载道。
等大家发泄了一会儿后，乌雅兰这才叫停众人，令他们先行散去后，单独地将沈鸢鸢拉到了一边：
“我本想着今日工作结束，又正好遇到你，想趁此机会带着大家一起出来逛一逛的……可这么一闹，再带着那么多人跑出来闲逛的话，我那位狄师妹肯定又要不依不饶了。”
本以为拉着乌雅兰替自己辨别清明露真假的计划就此泡汤，沈鸢鸢也不甚在意，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大度之时，却听得对方忽然话锋一转：
“……所以，只能请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了。嗯，我们住的客栈离这里不远，半个时辰应该够了……等我安排好今天的收尾工作，半个时辰之后过来这边找你，如何？”
沈鸢鸢一愣，其实很有些感动，但还是担心道：“可、可你不是说，刚才那位……”
“她与我不睦已久，之前对你诸多冒犯，其实多半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不用怕，我辈分到底比她高，我做什么事，还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
亲昵地拍了拍沈鸢鸢的手背，乌雅兰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而后转身离开店铺，身姿轻盈地向那些先行的同伴们追去。
沈鸢鸢带着感激又欣喜的神情目送她远去，待那人影彻底地消失在街道的另一边后，才终于慢慢停下了挥手告别的动作。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那个狄小悦……好像有点问题。
倒不是说人品差这种显而易见的性格缺陷——作为一个对邪道的种种做派不算陌生的修士，沈鸢鸢在第一眼看到狄小悦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她周身的灵力流转有着某些微妙的凝滞，虽然也不排除刚刚晋升，境界还不稳定的缘故，但……在沈鸢鸢看来，这更像是强行提升境界后，灵力的总量和经脉的强度都没能及时跟上时才会产生的现象。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一般来说，只有当修士的灵力和体魄超出了当前的境界后，才会晋升，才会破境……这个过程不应该是反过来的才对。
除去嗑药之外，这世间能强行提升境界的方法也并不很多——不过，若是能设法换到旁人的气运，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要气运合适，在夺取或是交换之后，原本可能一生都跨越不了的瓶颈当下就会迎刃而解……而且当枷锁被解开后，受益人几乎可以毫无阻碍地攀升到这气运原主人曾经的境界。
沈鸢鸢有幸，倒是曾有机会见过几个这样的例子。
难道这个狄小悦，跟邪派有勾结？
罗刹堂？还是魔罗殿？
略作沉吟后，沈鸢鸢虽不屑对方的这种行径，但又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非要插手管一管的义务。
清理叛徒这种事，也算是人家补天神教的内部事务，她贸然插嘴反而会显得有些可疑……到时候提醒乌雅兰多注意一下这个人吧，就当是报答她的热心助人了。
得了，横竖还有段时间呢，先去临近的其他店铺再看看吧……
打定了主意，沈鸢鸢掏出了记录着各家大店名字和地址的小册子，勾选了其中两家后，迈下台阶，也汇入了游仙城车水马龙的人流之中。
之后在乌雅兰的陪同下，沈鸢鸢几乎跑遍了整座游仙城核心区域内各个出售清明露的商铺和摊贩，但结果却不甚理想。
在筛掉了大量以次充好的陈年老货后，沈鸢鸢最终入手的新鲜清明露，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瓶左右，与她最初预计的目标实在是相差甚远。
“哎，看来这次委托注定是要砸了……”
夕阳西下，低沉的暮色将沈鸢鸢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更衬得少女面色沮丧，很是苦闷。
“没办法，你这次来得实在是太晚了……可怎么说也算是凑到一瓶了，总不至于一点报酬都不给你吧？”
大门派内有专门面向自家弟子的任务发放，其流程自然也有长老监管，除非空手而归，否则总会按照实际完成的部分给予相应的积分或是报酬。
乌雅兰确实没怎么接触过外面散修的工作模式，只能照着自己往日的经验安慰了她几句。
“我倒不是担心钱的事……主要是雇主家里等着药救命呢，到时候没有报酬事小，要是人出了什么事，迁怒到我身上，那才头疼呢——哎，我就知道，要是什么好差事别人早就接走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见她这长吁短叹的可怜样，乌雅兰只道她是因为初涉尘世没有经验才会接到棘手的委托，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科普，说一般大门派有时也会发布一些可供外部修士接取的任务，让她尽可能地留意一下。
“讨伐魔物之类的危险委托姑且不提，偶尔也会有些运送物资啊，采摘药草等简单繁琐的工作……这一类工作没什么钱，门内的弟子大多不愿意做，但毕竟门派声誉摆在那儿，只要你好好完成，肯定不会少你报酬的，这总比你在外面接的那些零散活计要靠谱点。”
面对前辈的谆谆教诲，沈鸢鸢一边频频发出“原来如此”的感慨，一边配合地掏出纸笔，认真地做起了笔记，还非常应景地打听起就在当地的大门派篁灵阁的情况来。
听着耳畔乌雅兰认真又详细的科普，沈鸢鸢手中记录不停，心思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飘忽起来。
其实，这些普普通通的常识，她何尝不知。
如今天下五大仙门的势力如何排布，各派掌门姓甚名谁，什么境界，她心里完全一清二楚。
就比如说篁灵阁吧。
篁灵阁的现任阁主名叫云离镜，在历任阁主中，可算是十分年轻，天赋惊人。
听闻早年其胞妹死于异诡之祸，所以在出任阁主后，他对异诡的管控可谓异常严格，主要城镇内几乎一街一阵，连郊外的探查之阵都比别的洲要严密许多，更别提为此配备的护卫队数量了。
那些穿着篁灵阁法衣四处结伴巡逻的修士们，几乎每条街都能看到一队，而且还都是些不同的面孔。
当然，毕竟门面广大，门徒众多，能找出这么多可用之才且形成完善的轮班制，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家大业大和管理有方了。
而且，安排这么多的人手于各地巡查，除了能第一时间处理异诡事件外，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快地发现和清剿邪修势力。
是的，这位现任的篁灵阁阁主，对邪修的态度可谓是相当激进——有一个算一个，胆敢试图与异诡共存的异端之徒，他的原则都是绝不放过！
不过虽说严格了些，但相信此地的老百姓应该会因此很有安全感吧……
又在街角瞥到了一座小型的罗浮探息阵时，沈鸢鸢不禁如此地猜想起来。
“鸢鸢，想什么呢？”
见身边的少女忽然久久不语，正好科普完毕的乌雅兰侧头打量了一下她，“是肚子饿了吗？”
沈鸢鸢笑着摇了摇头，收起纸笔，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难得地正经道：“乌姐姐，虽然你们人都很好，也说了不计较……但我心里，对于之前的事，真的相当抱歉。”
“啊，那个啊……”
这话倒是真心话，但乌雅兰显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微微笑道：
“你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又是没有门派支撑的散修，会想要借助大门派的势力行动，也不算什么很过分的谋划啊。
“那时你师兄想必还在他们手里吧？为了他的安全，你肯定也无法把实情向我们和盘托出——这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这一路上，你不是一直也在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吗？而且，你一直背着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最后师兄却还是被变成了那个样子……如此，你也算是受到惩罚了不是吗？
“那么这件事，便也就算是过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揭过，以后安安生生地过之后的日子便是。”
望着身边的女子那温柔善意的笑脸，沈鸢鸢绽开一个娇俏释然的笑容作为回应，心里的酸涩却愈发沉淀，无声蔓延。
过去了……吗？
不。
只是那段“为了救回师兄不得不利用他人”的戏码过去了而已。
她沈鸢鸢以后要演的戏，要在无数人面前展现出来的虚假模样，在能够亲自手刃仇人的那天来临之前，都还远不能看到尽头呢。
就在拐入了下一条街口，两人正商量着打算去哪里一起吃晚饭时，布置在一旁、随处可见的某座探查法阵突然瞬间变色，原本纯白的光芒瞬间血红一片，并从中泛出若有若无的红色烟气！
——作为由罗浮探息术加持的法阵，此刻的异变，自然是因为检测到了区域内异诡的气息！
作为修士，二人立刻明白过来，皆是一惊，并迅速地开始扫视四周，寻找异诡的出现地点。
以游仙城的阵法密集程度，应该不会距离她们很远才对……
“在那儿！”
随着人群的惊呼和修士过人的眼力，沈鸢鸢忽地抬手指向上方！
乌雅兰随之望去，只见原本被斜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一角，此刻仿佛被钻开了一个小洞——
几乎深不见底的黑暗从洞中飞速涌出，旋转扩大，带着仿佛直通深渊的不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捷地形成了一个球形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