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惊喜的转机
不是没想过翻出廊外从各个建筑顶部穿穿近路,可天命谷毕竟是个正经门派,在不清楚对方在何处有何种布置的前提下,沈鸢鸢也只能尽可能快地原路返回。
才刚到石阶下的时候,她就瞧见上头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
他们都是这些天在问花堂进出,协助风向皖一起为鱼芜月看诊的那些天命谷的弟子。
见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慌张,有些甚至还有空交头接耳,一路急赶慢赶的沈鸢鸢一时倒也放松了一些。
布置在问花堂周围的阵法貌似已经启动了……看他们这样子,二师兄应该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亡吧?
三步两步地奔上台阶尽处,众人见她回来,还纷纷地打招呼让路。
“沈姑娘回来啦?”
“沈姑娘,快让你师兄收敛一点啊!有些灵药很脆弱的,经不起异诡擦碰的呀……哎呀我去,差一点!”
“风师兄!——师兄,快把他引到另一边去,别让他碰到医书和药草啊!”
不是……这是啥情况?
本以为阵法已起,所有人此刻都应该在阵法外头,然后等着沈鸢鸢回来让鱼芜月重新平静下来……
可、可为什么风向皖还在里面啊?!
不,在里面也就算了,毕竟他是代理谷主,跟一个永暗者周旋一下的实力应该还是有的
可这不是重点啊!
——你一个医修,为啥要留在里面跟他周旋啊?!
对自家的困阵没信心吗?不应该啊,我看大家都一副很笃定的样子,似乎没人在担心我师兄会冲出来;
所以其实还是想研究吧……好不容易来了个可控的永暗者,连他的暴走状态都要物尽其用是吗?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科研精神啊喂!
还有你们这些围观的家伙……别担心药草了啊,担心一下自家的代理谷主好不好!谷主都已经因为重伤闭关了,要是代理的那位也进去了可咋整啊?!
你们天命谷的谷主是什么被诅咒的职业吗?势必要为了医道大业在作死之路上越走越远是吧!
只一瞬的工夫脑中就滚过了无数的吐槽和咆哮,沈鸢鸢嘴角微抽,总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立即出手制住鱼芜月,没准还会迎来风向皖嫌弃她多管闲事的无语眼神。
哦,你还拿银针射他,你是觉得永暗者身上还能有穴道这玩意儿吗……
没有意识到此刻在边上跟着一起看戏的行为到底有多么不妥,不知不觉被身边的人带了节奏的沈鸢鸢看着医者与怪物在院中周旋了数个来回,直到鱼芜月不知被扎中何处,突然如野兽般伏地怒吼,身形暴长,溢出黑烟之时,这才瞬间醍醐灌顶——
我去……我在做什么啊?
局外人可以在边上研究看戏,我怎么能跟着一起看!
沈鸢鸢一个箭步冲入问花堂许进不许出的困阵内,于鱼芜月突然暴起杀到风向皖身前之际,迅雷一般插入二人之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抽刀隔开了对方并指为爪的当头一击!
“你做了什么?他怎么就突然暴走了?”
沈鸢鸢头也没回,举刀与杀意盎然的永暗者战成一团,双方的动作都快到出现残影,令人目不暇接之际,居然还抽空问了这么一句。
一切发生得太快,风向皖似乎这才从差点被撕成两半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定了定神,往法阵边缘靠近数步,平复着因惊惧而有些混乱的呼吸,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先别提这个了……你能再控制住他吗?需不需要帮忙?”
“用不着。你们别贸然上来,战斗节奏快,我怕收不住手,伤到你们。”
进入认真状态的沈鸢鸢与往日不同,言辞简洁,眼神冷冽,仿佛出鞘的兵刃,身上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尖锐锋芒。
迅速适应了鱼芜月的攻击模式后,沈鸢鸢抗击与诱敌并行,毫不犹豫地卡角度打断了对方的血肉长刀,甚至一刀斩断了他的双臂!
虽然鱼芜月在下一刻就几乎完成了断刀和断臂的再生,可这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差,却已经足够让沈鸢鸢腾身而起,并一把扣住他的脑袋了。
无数的灰白丝线于掌间漫出,密集地插入鱼芜月的四肢百骸,很快便再度游走全身——
有了上一次的基础,这次的掌控迅速很多,鱼芜月几乎没怎么挣扎,手中的长刀便化为黑烟消散,整个人当场偃旗息鼓了。
借着一跃之力飞身的少女这时也才盈盈落地,正松了口气,却发现场内场外的医者们这时都愣愣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
沈鸢鸢一边随意地拍打着鱼芜月的肩膀脊背,确认他是否真的完全安定下来,一边有些不解地歪头看了看他们。
过了一会儿,兴许是反应过来了,这些围观的弟子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鼓掌的鼓掌,进阵的进阵,对她展现出了与平日全然不同的非凡热情,开始围着她问东问西:
“沈姑娘,可以啊,以前一直觉得你老在院里晃悠,罗里吧嗦又帮不上忙,没想到你功夫这么俊!”
“是啊,确实没想到,那可是永暗者啊,居然说控制就能控制住……你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邪修?啊,没事,这么多天了,大家都知道你的为人,你就算是,也肯定有苦衷,我们会帮你保密的,你放心!”
“什么叫邪修?叫得这么难听!人家就不能是触类旁通吗?”
“对不起沈姑娘,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恋爱脑,没想到你为了保护我们风师兄,居然可以眼也不眨地就跟心爱之人刀剑相向!——你是个有原则有骨气的!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我再也不会把你从院子里赶出去了!”
突然被一众七嘴八舌的弟子围了一圈,沈鸢鸢完全没了片刻前的杀伐决断,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倒不是没有同时与这么多人打过交道……可通常而言,那都是带着目的,带着任务去的。
她事先就会想好切入点,想好要说什么话,以什么样的形象去融入其中——换言之,主动权在她手上,无论最后话题的走向如何,她都会有相应预案,没什么好慌张的。
但这种意料之外的热忱和亲近,说实话,在沈鸢鸢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已经遥远到近乎陌生。
其实她也曾有过毫无顾虑、能单纯感受和回馈他人善意的日子……但在神机城中不断修炼,逐渐成为令人畏惧的存在后,敞开心扉这种事,就显得危险且毫无必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天命谷的医师与准医师们,脑回路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
原来她在这帮人眼里,一直都是个“老在边上瞎比比,没完没了妨碍大夫诊断”的病人家属形象吗?
原来自己执着地想要为变成永暗者的师兄求一线希望,在他们看来居然是因为恋爱脑吗?!
可恶,后面一条居然有点反驳不了……
但她也没有无理取闹呀!能不能救她都可以接受的啊!
就算师兄一生都只能是个永暗者,她也已经做好一辈子看着他,不让他伤害任何人,然后在自己死前把他一起带走的准备了好吧!
明明是人间清醒,哪里恋爱脑了?!
无语地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天命谷弟子挤了一会儿,许是看出了沈鸢鸢的窘迫,一直躲在人群外头的风向皖终于出声替她解了围:
“行了,既然病人已经安定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堵在这里。”
代理谷主发话,众人立时作鸟兽散,有年纪相仿的女弟子临走前还友好地塞来放有安神药草的小香囊,沈鸢鸢本想推拒,但对方跑得飞快,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便也只好先收了下来。
待拥堵的弟子们都四散开来后,风向皖走向院中的石桌,向她示意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先前的问题了。”
沈鸢鸢会意,领着鱼芜月随之落座,正等着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呢,却不料对方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不用这种句式来起头你就不会聊天是吧……
过去了这么些天,沈鸢鸢对这位业务能力优秀但沟通能力非常一般的代理谷主也算是有些了解,虽然还是会吐槽,但也已经算是见怪不怪了。
在她点头之后,风向皖用眼角扫过一动不动的鱼芜月,平静问道:“你们二人之间是有着术法连接的——在接到传信之前,你是否有感应到他方才的暴动?”
“不曾。”
听了这话后,沈鸢鸢坐直身子,神情严肃。
是的,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事实上,即便是在刚才的对峙中,她都没有一丝一毫控制松动的感觉。
明明丝线尚未松脱,鱼芜月却做出了没有任何相关命令的攻击行为;
而自己这边,根本就没有收到任何失控反馈,甚至只能在连接未断的基础上再次加强影响,才使得控制之法再度起效……
如果问题出在自己这儿,那就是关乎自己以后是否还能再把鱼芜月大大方方带出街头的大事了。
“我不知道你现在所使用的控制之法是从何处习来,但若只论原理和运用的话,它大抵还是可用的。”
风向皖一边说,一边抓过了鱼芜月的手腕,轻轻搭上了他的腕脉,透入灵力——可与此同时,他也向沈鸢鸢伸出了手。
是也要同时看看自己的脉象吗?
愣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沈鸢鸢踟蹰片刻,最终还是在对方坦荡的目光中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也没什么的……天命谷向来中立,也不会随意传播病人的隐私,即便知道,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就在沈鸢鸢暗自安慰自己的时候,风向皖似乎感知到什么,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但随后他便转开了视线,并未提及任何不妥,只沉心感应起控制之术在两者之间流转的波动与连接来。
片刻后,他没有睁眼,只低声嘱咐道:“沈姑娘,对你师兄下个简单的命令。”
沈鸢鸢闻言,看向身边的鱼芜月——虽没有开口说话,但僵坐不动的永暗者忽然抬起了胳膊,将另一只垂落的手也放到了桌子上。
“好。”
风向皖点了点头,继续道:“接下来你做好准备,一旦你师兄有任何异动,马上阻止他。”
这话一出,沈鸢鸢顿时有些紧张,连忙打起精神,将体内灵力大量集中到丝线之上。
等了一会儿后,她仍没有收到任何失控的反馈,但边上端坐的男人却突然弓起了身子,随即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呜咽之声——
下一刻,无形的丝线猛然绷紧,带着沈鸢鸢的意志,将这属于永暗者本能的攻击性再度压下,消陨无痕。
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风向皖同时松开了他们的手,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沈姑娘,就普通的永暗者而言,你的术法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我们天命谷并没有系统地研究过永暗者,但就古往今来的种种例子来看,永暗者的神识一般都是破碎的。你所使用的术,是将这些散落的碎片串联起来后与自己的神识相连,从而达到操纵其行动的目的……
“换言之,你是在与异诡争夺这具躯体的使用权。”
确实如此——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此番说明看似有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沈鸢鸢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用满是问号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解和困惑。
“可早在你介入之前,这具躯体中关于主使权的争夺,或许也一直不曾中断过。”
这话一出,沈鸢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忽地倒吸了一小口凉气,不知是惊是喜地提高了声线:
“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来,我师兄一直都是在有意识地对抗着一次又一次地异诡浇筑?——这不仅仅是他体质特殊所带来的本能反应,也有可能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是吗?
“他没有屈服,没有完全被异诡同化,而是仍保留着一定的自我意识吗?!”
面对沈鸢鸢突然亮起来的眼睛,风向皖心中叹息,但秉承医者的原则,还是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的意志力确实十分可怕,经历了那样的折磨却仍未崩毁,体质与意志双方的努力都功不可没。
“但在后续的检查中,我也抱着希望,将一些细小到你的丝线都无法捕捉的神识残骸拼接到一起,想看看是否能惊起一些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意识……而结果你也看到了,这些绕过了控制的残片完全无法抵御永暗者的本能,立刻就使他进入了暴走状态。
“所以我的结论是——在多年的侵蚀中,他的全部执念和精力都已经放在了‘不想被异诡杀死’这件事上,所以每每遭遇危机,他便本能地逼迫自己提升极限,以此来避免死亡……但除此之外,更为精细的目标,比如‘我不能被异诡控制’这样的事,他就无力顾及了。
“他体内确实残存着一些碎裂的元神……但已经损毁到那种程度的话,是无法再支撑他成为一个完整人类的了。”
这样啊。
——可即便只是这样,也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异诡都是触之即死的天灾,所谓永暗者也不过是承载异诡的容器罢了……能留下一点反抗的念头并实际地体现在行动上,就真的已经是世间独一份的勇猛坚毅了。
沈鸢鸢握住了鱼芜月那只没有温度的泛灰的手掌,发现上面那些昔年习武时所留下的硬茧竟还在那里,心中不免泛起物是人非的心酸,一时也是无言。
大约是连日来多次被沈鸢鸢明里暗里吐槽过的缘故,风向皖这次倒是体贴地让她伤感了一会儿,而后才用自己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脸,悠悠地又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所以……我手头正好有个可以温养元神的法子,虽然完全复原是不可能了,但或能让他的状态更为稳定,减少术法失控的风险——不过,此刻方子上还缺了一味药,你有兴趣往涛竹洲跑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