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合理”的试探
见大师姐的发饰竟真的能让那位素未谋面的代理谷主为他们破例,沈鸢鸢心中大喜,忙不迭地拱手回礼,领着鱼芜月快步地走近前去。
在率先通过门外广场前巨大牌楼的那一刻,沈鸢鸢忽地感到了某种异样。
但这种灵力波动似乎对人身无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的鱼芜月已经跟随她踏入了牌楼之内——
下一刻,宽旷的广场之上,无数细密绵延的金色符文逐次点亮,带着清正通透的威能,精准又迅疾地袭向了他!
不好!是抵御异诡和永暗者的阵法!
当鱼芜月身上传来痛苦和受创感的瞬间,与之心神相连的沈鸢鸢立刻加大了压制力度,并释放出“退避”的信号,令其在被符阵合围前即刻后撤,堪堪避开了近在眼前的这一波绞杀。
知道这种名门大派门口的阵法绝不会仅此而已,必然还有后手,沈鸢鸢立刻跟着回掠而出,挡在了鱼芜月身前,张开双臂作护持状,惊声道:
“请等一下,我是诚心前来求医,绝无任何祸心!——此人是我师兄,我可以拿性命担保他全然可控,不会给谷中众人带来任何麻烦的!”
可话虽如此,在骤然遇袭之后,鱼芜月周身还是不可遏制地泄露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手上的法器只能伪装气息,却并不能真的将他变成一个普通的修士。
普天之下,哪有认不出异诡的修士?那些于门口值守的天命谷弟子瞧见他身上的异状,慢慢褪去了先前和善的神色,眼神和态度都逐渐变得戒备起来。
“可控?”
有人出声质疑,语气不乏诧异,似乎没想到竟有人敢直接带着一个永暗者光明正大地来敲一个修仙门派的大门:
“你这若是谎话,自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倘若你所言非虚,岂不怪哉?——自古至今,遇到异诡不去祛除,反而研习与其共存之道的,往往都是邪修!”
这话一出口,连门口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跟着紧张了起来。
而那个先前还在邀请沈鸢鸢二人进门的弟子,此刻竟也不为他们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立在台阶之上,投下了一脸平静莫测的神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芜月的事,她在书信里已经简短地提过了……既然同意了让他们入谷,为何不先关闭大阵,反让他们在大门口众目睽睽地闹这么一出?
这究竟是肯救还是不肯救?
可若他们根本没打算收治,那也没必要先把他们骗进来,完全可以直接动手啊?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山门,方圆百里估计都有布置,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正在飞速思忖着个中端倪的时候,沈鸢鸢眼见门口有人前去报信,也有人结印念咒,似乎正在酝酿着下一波的攻势,一时也有些急躁起来。
——不行,若为了避其锋芒就此离开,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视线旋即扫过众人,沈鸢鸢找到了阵法的主控之人,当下就想一箭射去,阻拦对方的行动——
可作为本命法器的银色长弓在手中尚未成形,却又倏地被她自己遣去了。
不,不对。
她不能在这里对天命谷的任何人动手……即便不以灵力化箭,只射出寻常气劲震开对方的动作,在他们眼里看来,应该也与动手无异。
冷静些……
永暗者在哪里都是不被当成人来看待的,天命谷的反应无可厚非。
他们启动的阵法很明显是对付异诡及其衍生物的,可对她本人,虽说了她是邪修,却还并没有很明显的针对行为……
一旦她在对方尚未展露明确敌意前就率先动手,那别说入谷求医了,只怕连好聚好散都得费一番周折!
想清楚了这一点,虽然有些憋屈,但沈鸢鸢只得暂且忍下,从储物手环中掏出了数块刻有符文的小石板,往自己二人周边一掷,迅速地张开了一个小型的结界。
果不其然——
下一刻,他们脚下所踩的砖石地面上也开始浮现出金色的符文,配合着先前的阵法汇聚成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大阵,澎湃的金光灭顶而下,似乎能诛杀天底下一切的邪魔外道!
归元真净术对正常生物倒是无效的,沈鸢鸢此刻最大的压力,来自于维护周身这一片尚未被符意攻破的方寸之地,以及压制身后的男子身上,开始逐渐被激起的源自永暗者本能的烦躁与不安。
天工坊对各类空间法则的研究素来登峰造极,出自四师姐冷画屏之手的法器,自然也是有品质保证的——可现下她毕竟只有一人之力,即便有法器加持,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若此处壁垒被破,如此威压之下,二师兄肯定会被刺激得当场发狂……而到了那个时候,耗去了太多灵力的自己一旦无力压制,场面便会立刻失控!
一眼瞥到脚边的符文石板已出现明显的裂痕,沈鸢鸢顿觉刻不容缓,立即朗声地辩解道:
“诸位道友,在下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冒犯之意!——请试想,倘若我真是图谋不轨,又怎么会蠢到用求医这种借口,大摇大摆地带着一个永暗者直接上门呢?
“再者,这世上有哪个邪修会冒着被正道围剿的风险,去为一个永暗者寻求医治之法呢?对他们来说,永暗者不过用完即弃的工具,坏了再做就是,根本没有为这种事暴露自己的理由啊!
“我知道天底下从没有一个永暗者可以变回人类,这种请求,即便对天命谷来说也完全是无理取闹……可我真的不甘心啊!
“诸位道友,我师兄真的与众不同!——详情我现在无法细说,可他真的很有研究价值!若经了天命谷之手,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新的启发,日后真能实现逆转异诡侵蚀的操作,可绝对是造福天下的大功德啊!”
对于不大相熟的对象,晓之以情和动之以理得双管齐下才能有点效果。
沈鸢鸢摆了态度出来,又给画了个大饼,眼神真挚,字字恳切。
当然,她与此同时不得不放宽了对大阵的抵御,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压制鱼芜月的暴动之上。
在诉说的过程中,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而为了成功地度过眼前的难关,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让鱼芜月先吃一点苦头。
充斥着归元真净术之力的大阵寸寸压下,鱼芜月被沈鸢鸢控制着半跪在地,牙关紧咬的声响和溢出的小声低吼从帷帽之下传来,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与折磨。
仿佛正在被片片凌迟的感觉顺着控制的丝线传递而来,沈鸢鸢心疼不已,却也同样只能咬牙坚持,平息着二师兄体内翻腾不已的暴虐欲望,随即忿忿地望向高台之上的那个引路弟子——
都已经这么久了,还不够吗?
难道他们还想在这大门口,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与一个失控的永暗者再次大战三百回合不成?!
也不知是否切实收到了沈鸢鸢无声的质问,又或是获得了暗处某人的首肯,那名弟子低眉一笑,忽而小幅度地抬了下手。
周围的弟子似乎有些惊讶,但最终还是执行了这位师兄的指令,纷纷停下了捏诀念咒的动作。
原本声势浩大的金色法阵随之威势顿减,铺天盖地的符文渐次熄灭,很快便消匿无痕——宽阔的广场之上,四下云淡风轻,宁静祥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引路之人上前一步,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再次道出了邀请之语:
“多有冒犯,还请二位见谅——家师风向皖已在谷中问花堂恭候二位,请随我来。”
天命谷面积极大,地势复杂,有好些建筑依山而建,不依靠传送阵的话极难前往。
那名引路的弟子名叫胡誊,是代理谷主风向皖座下的弟子之一,虽看起来年轻,但已然有些资历。
谷中偶遇的其他弟子们虽对沈鸢鸢二人很是好奇,但见到是他带路,倒也都不敢多问,行礼之后便也自四散而去了。
行至渐无人烟之处时,沈鸢鸢到底还是没忍住,撇撇嘴,忽地道了这么一句:“其实倒也不必如此——这种试探,我可以配合的,犯不着这样突然袭击。”
胡誊显然听懂了她的埋怨,但也并没有什么理亏之意,即便回身致歉,也仍是一派从容模样:
“确实唐突,还请姑娘见谅。可毕竟一门重地,人数众多,家师不得不为门派上下的安全做些考量——事实证明,姑娘所言非虚,人品实力皆可信任,自入谷的这刻起,你的这位师兄便是我们天命谷的病人,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倾力为其诊治,姑娘放心便是。”
——好家伙,客客气气地说了一通,但对先前突然袭击的事完全没提半个字啊!
从中品出了“好了,你也知道是事出有因了,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吧”的意味,沈鸢鸢倒也没有不依不饶,只在对方背过身后去悄然地翻了个白眼。
是的,其实这事也没什么难理解的。
虽然她不知道大师姐曾经与这位天命谷的代理谷主有什么交情,但显然面子还是有一些的,不然人家也不可能在闭谷期还松口让他们进门;
但有一说一,这面子是给沈梦柯的,她沈鸢鸢说穿了也就是个陌生人,对面没有理由一上来就无条件地相信她。
这场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为难,坦白地说,其实就是一场可大可小的试探。
一来,只要阵法一开,当即就能验证鱼芜月的身份,看出沈鸢鸢信中所写的“求治永暗者”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二来,在事先毫不知情的前提下,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阵威压,沈鸢鸢是否真的能完全地控制住永暗者的行动,自然也可以从中佐证;
再来,通过这堪称冒犯的举动,也可以大致看出沈鸢鸢这个人平日的处事方式。
如果她因为骤然遇袭就大发雷霆,对守门的众弟子大打出手,那多半是个医闹潜力股,对于这种估摸着本就看不好的病人,还不如直接拒之门外更妥当些……
听起来似乎挺无情的,可毕竟谷中门人众多,甚至还有一些留宿在此、即便山谷关闭也没有离开的病人们在这里疗养,身为谷主代理,风向皖当然不可能一拍脑袋就把一个带着永暗者的陌生人给放进来。
嗯,很合理,没毛病。
虽然难免有些不爽,但沈鸢鸢望向身边沉默不语的师兄,心思也逐渐沉定下来,不再为这种情有可原的冒犯继续耿耿于怀。
对,那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真正重要的,是这座号称“可改天命”的医修之谷,能不能真的让鱼芜月的命运出现转机?
随着路径的逐渐深入,空气中的药香愈发浓郁,沈鸢鸢只觉得心底忧思渐消,整个人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褪去尘嚣,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
走完了山道上最后一段台阶,一座敞亮的小屋出现在拾级而上的沈鸢鸢面前。小屋四周植被环绕,景色宜人,门口牌匾四周甚至爬满了一圈紫色小花,幽静之中又显得有些可爱。
问花堂。
望着牌匾上的名字,沈鸢鸢知道目的地已到,不由自主地便看向了那个正坐在院中石桌边、正分拣着各类药草的清隽男子身上。
素衣束发的风向皖抬眼看来,微微颌首,没有任何客套与招呼,直接吩咐道:
“过来这边坐——把他的帷帽取下来,让我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