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气运”的买卖
“大人，不好了，有人从南面的枯井口那里闯进来了！”
面对下属匆忙急切的汇报，正在亲自监管货物转移的男人回过头，脸上虽面无表情，话里却带着实打实的冷意与压迫感：
“行了，说点有用的……来了多少人？境界如何？是补天神教的人吗？”
“听说是个女子，独自一人，形容与先前汇报之人所述完全一致！她、她的修为应该相当高，所有迎战的弟子，甫一照面，皆……皆不是对手。”
派出的阻拦接连败退，汇报之人也是战战兢兢，只能斟酌着用词，希望上司不要像之前一样，一怒之下便要了他的命，“不过她并未身着补天神教的法衣……尚不能确定身份。”
“废物。”
嫌弃地瞥了一眼半跪在地的下属，男人皱了皱眉，向另一边的其他心腹叮嘱了几句后，便转身往附近的某处暗道走去。
此人名叫石岚，是此处据点的掌事人，也是在场所有的罗刹堂成员之中，境界最高之人。
罗刹堂行事素来低调，敢在镇守一洲的大门派脚边设据点，且存续至今，靠的便是谨慎小心和敏锐迅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但凡有一点暴露的风险，大多都是走为上策。
先头的几年还好说，毕竟根基尚浅，转移起来也不是太困难……可随着时间流逝，生意逐渐做大，突然之间要来这么一次全员转移，也真的是挺耗时耗力的。
对，罗刹堂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做着“气运”的买卖。
人生于世，气运自然各不相同。有人生下来就命格惊人，有人一辈子都庸庸碌碌。
若是不知天命的凡人，可能一生也就这么或悲或喜、随波逐流地过去了……可作为本就有资格“与天争命”的修士，得知自己天赋有限，命数也就到此为止，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对此坦然接受呢？
明明自己可能比别人更努力数百倍，却因天资所限，境界再也上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后入门的弟子们慢慢反超自己的那种不甘和恼怒，最终催生出了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渴望——
“如果那气运……是我的就好了。”
是啊，光嫉恨又有什么用呢？别人的东西始终是别人的，自己又用不到……可如果，这世上确实有可以将别人的气运占为己有的方法呢？
在多年研究异诡的过程中，罗刹堂逐渐发现，异诡是与这世间法则全然相悖之物，它在将物体侵蚀之时，也会同时把此物存在于世的所有规则一并破坏掉。
除了构成“生命”的肉身和灵魂之外……还包括构成其“存在”的命运。
在生物被异诡侵蚀，彻底从世间消失的那一刻，原本属于其本身的“气运”，也会在同一时间短暂地从躯体中析出，并很快地消散殆尽。
而罗刹堂，研究出了可以将这份一瞬即逝的气运，切实保存下来的方法。
想想看，这会是多大的商机啊！
天下仙门，无论大小，被境界所困的修士何止千万！
他们可能不缺资源，不缺财富，缺的只是那一点点能够继续攀升的资格罢了——有的人还差一点点的机缘便可再上一层楼，有的人对自己的天赋不自信，想要更多的气运来提高自己渡过天劫的成功率……
而且，除了现成的货色可供选择外，只要你付得起足够的价钱，罗刹堂甚至可以出手去捕获你所指定的人选——谁在修行路上没遇到过几个惊才绝艳到让人厌恶的人呢？到时即可提升自己的气运，又能除掉眼中钉，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妙事吗？
都说修行即是修心，可这天下，又有几颗心是毫无污秽、尽皆纯净的呢？
不过，眼下还真是有件麻烦事。
在他们这处据点的最深处，长年炼制着一件相当棘手的货物——当然了，如果尚还保持着人形的永暗者也可称之为人的话，说那是个人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那人是被一位客人亲自送到罗刹堂手中的，什么来历，姓甚名谁，他们都一概不知。客人说了，这是他订下的，耗时长久无所谓，务必要使他的气运完整析出，不许有一点浪费。
那人是他们罗刹堂的老客户了，要求也一贯如此——他们不敢怠慢，赶紧把货押到了地底深处，一套操作上齐，而后便开始用保存下来的异诡，一点点地加深对他的污染。
即便修士因为体质坚韧，通常能熬过第一轮的侵蚀而化为永暗者，得到一些喘息的时间……但只要异诡追加不断，那最后彻底溃烂，析出气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永暗者，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异诡侵蚀之后，居然还没有死！
在外界的认知中，永暗者是被异诡同化的存在，理所当然可以共存，所以对此或许不会感到有什么奇怪——但实际上，就罗刹堂的多年研究看来，如果故意往永暗者体内注入更大量的异诡，一旦它的蜕变和同化速度跟不上，也一样会超过极限、崩溃而死的。
只不过，若要尽可能保证气运的完整性，一点点地施加压力会比较稳妥……谁承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早已理智尽失的怪物，居然还能挣扎，还没有要殒命的迹象！
这可是笔大买卖啊……以那位客人的诚信，若日后事成，应该能要到一笔相当不错的报酬，因此在这件货物上，他们也算是投注了大量人力物力的。
要是这货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差错……
啧……还真是不太好向上面交代。
男人从深邃幽暗的密道中甫一露脸，又有下属从别处赶来，面色焦急地禀报道：“大人，那名女子一路攻破了两层防御大阵，已经十分接近据点的核心位置了！”
石岚脸色一沉，但却并未十分紧张。
正因为是核心位置，那里的各类术法防守最为严密，且由于第一时间进行了物资转移，那里如今不过是一个危机重重的空壳堡垒罢了。
如果入侵者真的自己一头撞进去，那事情反倒好办，只要直接将那里引爆即可——不过看这女子势如破竹的劲头，估计境界颇高，此举能带来多少有效杀伤，也着实未知。
“她闯进来有段时间了，你怎么看？”
男人脚步不停，点亮了附近的一处传送符文——下属默契地跟上他的步伐，一同走进光芒之中。
片刻后，两人一同出现在另一处暗道，距离据点的核心区域不过几步之遥。
“大人，属下觉得，此人不像是补天神教的人。”
“怎么说？”
“她进来之后，没有只言片语，只一路往下不停奔袭。我暗中观她出手，但全然不是补天神教的路数，暂时看不出来历。而且……我觉得她此番闯入，不像是作为正道修士来诛杀我们，而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在。”
“比方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入一处极为空旷的大堂之中。
此时的大堂空无一人，地面和墙壁上却画满了形形色色的符文与阵法。但由于无人控制，多数的法阵光芒黯淡，似乎暂时地失去了功用，像正处于待机之中。
掌事人拥有据点内的最高权限，自然能随意调动其中的任何术式——石岚伸手接通与监控法阵的感应，以神识飞速地开始排查起各处的情况，寻找入侵者的所在地。
与此同时，身边下属的猜想也不偏不倚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她不自报家门，也不开口做任何沟通，只一味地杀入据点内部，比起寻仇或是讨伐，属下倒觉得……她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的同时，石岚也已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某个位置，锁定了闯入者的踪迹。
找东西？
他们罗刹堂，有什么可供旁人眼热的东西吗？
一个修为如此之高的修士亲下这种除了异诡相关之物外一无所有的肮脏巢穴……又能是为了什么？
那入侵之人，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粉衣长刀，嘴角含笑……若不是此刻一身血污，倒还真能称得上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乍看之下，石岚竟完全看不出她的境界，只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只有练气初期的样子……但这绝对不可能。
一路往下的通路中，各处横尸遍野的景象，已经非常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这女子明显是识得阵法的，在一路行进的过程中，她有意无意地破坏了多个小型法阵，瘫痪了一部分区域的视野与防御。
虽说这种程度的损失还不至于让核心区域失去对整个据点的控制，但……这缺那缺的，使用体验不免还是要打些折扣。
——当石岚开启了她附近的攻击阵法，却赫然发现其中有数个未能响应，从而使原本密不透风的攻势中出现了一大片可供躲闪的空隙时，这种感觉就更甚了。
铺天盖地的灵力射击骤然袭来，循着那较为明显的漏洞，沈鸢鸢不慌不忙地灵巧躲过，身姿翩然，不像躲闪，竟如跳舞一般优雅从容。
足下立定后，她腰身一拧，蓄势而出，覆上了灵力的长刀疾速地挥出一道道锋利刀芒，从越发稠密的灵击中，竟硬生生地撕出了一道裂口来！
紧接着，数道弧光破空而出，准确地击中了那一个个浮于各处的射击点——伴随着数声轰鸣，建筑物崩毁瘫裂，附于其上的阵法也随之散去，失去了光亮。
“御敌的阵法居然不做成无规律的随机浮空式，你们罗刹堂可真是小气啊。”
少女又废去了数处机关，现下的攻击已经可以随手应对，竟还有空发出了几句调侃：
“附着式的阵法，只要把凭依物打坏就会立刻失效了……你们是申请不到经费吗？哎，边角处的据点就是没人权啊，都被人打上门了，这一溜的防御工事居然没一个好使的……”
与监控阵法相连的石岚自然能听到沈鸢鸢的嘲讽，也不知是否被气到，居然开口应了她一句：“是吗？……那，这个如何？”
远处突然有闸门开启之声隐隐传来，沈鸢鸢侧耳倾听，只觉得似乎有什么相当沉重的东西带着“轰隆隆”的动静，正由远及近地朝她所在的位置飞速靠近。
当那东西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饶是一直成竹于胸的少女也不由得脸色一变，猛地一回身往反方向飞奔，然后咕噜一下滚进了一条岔道之中。
——这、这不是个铁球嘛！惊了，好大一个！
目瞪口呆地站在岔路口，目送那只几乎占满了整条甬道大小的铁球一路泰山压顶地碾过眼前，沈鸢鸢眨巴着眼睛，惊讶之余终于还是没忍住，冲着外头骂了一句：
“夭寿啦你！这什么玩意儿，也太原始了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这路上但凡有个人还没断气，你这都算是痛击队友啊！”
拉倒吧，这一路上的人哪个不是你杀的，你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说别人……
在心里默默地怼了一句，石岚自动忽略了自己对于同门的那份冷酷无情，再度施法，止住了铁球沿着坡道不住下滚的去势。
无数斑驳晦暗的符文于铁球表面浮起，铁球停顿片刻后，竟违反了惯性的规则，轰隆轰隆地开始重新上坡，追着沈鸢鸢的所在四处碾撞！
即便是寻常凡铁，想要斩开如此面积的铁块也不得不费些力气了……况且这铁球似乎并非寻常矿物制成，只看它在甬道内恐怖的撞击力度，便知其硬度非同小可了。
而且这球上头，明显是附加了某些咒术的。
本以为躲在入口狭小的岔路之中便可安然无恙，可没想到这铁球竟会锁定目标，如果沈鸢鸢一直不移动，它便会猛烈地冲撞入口。
震得人完全站不稳也就罢了，数次之后，连入口处的岩壁都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缝了。
没办法，也只能暂避锋芒。
期间沈鸢鸢试着接触了一下铁球，并收获了一道雷击——所幸她收手迅速，伤害不大，只是手略微地麻了一会儿。
嗯……这种强度的话，全力一击不是不能解决。可若是在这里出尽全力，不仅会暴露自己的真正修为，也会让接下来的局面变得更加凶险。
她可不信一个邪派的秘密据点里就只有这些手段。
再说了，那后头操纵的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修为……但凡他们旗鼓相当，她都不能冲出去跟这铁球瞎莽。
她来这里的最终目的，可还没有达成呢。
不过……
想到这里，沈鸢鸢快速移动，趁着铁球滚到别处的空当，迅捷地躲入了另一条小路之中。
“刷刷”几刀解决了隐于其中的陷阱机关后，她探头张望了一圈，眼见着铁球再一次呼啸袭来，嘴角却泛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那人似乎并不希望她停留在之前的位置，一直有意无意地要将她往远处赶呢……
看来，她离自己的目的地，确实已经不远了。